在電視臺我以一當三,歪打正著,大勝而歸,得意洋洋牽著美眉姐姐回家。爸爸卻一點也不買我的帳,兜頭給我們全體一盆冷水。
沒想到阿拉蕾姐姐更不買他的帳,人家瀟灑地一甩頭,很有風度地笑著說她要追我家的老帥哥。
我目不轉睛盯著爸爸,希望他在最後一秒對著阿拉蕾姐姐的背影大喊:"Stop!"像很多電影裡演的那樣,然後以前發生的事情被整個兒推翻了。兩個冤家熱烈擁抱,眨眼變成最熱烈的好朋友。
爸爸沒有動,他的手慢慢舉起來,然後他做了一個叫我們目瞪口呆的動作--掏耳朵。小拇指在耳洞裡轉呵轉。
"爸爸快追!"我終於跳腳。雀靈從門背後鞋櫃裡找出爸爸的"一腳蹬"船鞋,放到爸爸腳邊,"快去送送人家,好歹請她屋裡坐一坐喔。"爸爸的大腳一動不動,耳朵掏得更起勁,"哎呀,怎麼越來越癢?"我一屁股坐在門口的地板,把爸爸的腳往拖鞋外拔!好重喔,大象柱子一樣,他不願意,還在抵制。
"討厭你!"我終於無法忍受爸爸空前不合作的態度,當場對他拳打腳踢,"你逃跑,把我們扔在那裡出洋相!""討厭你,姐姐來了也不給一個笑臉!""對不起。"爸爸停止掏耳朵,小聲小氣地說。俯身把我抓進他的臂彎裡,抱進屋子。我腳一沾地,三跳兩
我鼻子酸酸的,把頭探出來,哇啦哇啦叫:"阿拉蕾,阿拉蕾!"她馬上接收到我的聲音。嘿,我的嗓門可一點不比我的大耳朵遜色。
阿拉蕾仰頭,對我吐出一個泡泡,一點點漲大,一會兒遮住了整張臉。她顫巍巍地頂著巨大的泡泡小心地挪步,在人群裡左閃右躲,怪像馬戲團裡討人喜歡的小丑。
天,我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小丑。
"沒事!"雀靈不知什麼時候擠到我的身邊,嘀咕了一句老古話,意思就是女生追男生特別容易,就好比一根小拇指輕輕捅破一層紙。男生追女生,腳力要好,要不,翻過九十九重山都追不上。
"耶,阿拉蕾必勝!"我歡呼,身體原地打轉。
口香糖的泡泡應聲而破,露出了阿拉蕾陽光燦爛的臉,哪有一絲一毫的灰心?
"雀斑,當心,不要摔下去了!"爸爸過來拉我,一隻臂膀牢牢護在我胸口。
"下來,你!"阿拉蕾亮亮的聲音,一隻高拋的皮球一樣扔進視窗。
我指指自己的鼻子,"我麼?""不是雀斑,也不是雀靈!"阿拉蕾大幅度搖頭。我把爸爸揪到視窗正中,"是這個人?""對,就是你,4號!來來來,下來,我們打一架好不好?"阿拉蕾食指勾勾,每說一個字,都像扔一隻皮球,咚咚砸著整幢樓房。
"啪啪啪啪",上上下下都有窗子開啟,我幸災樂禍數數,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有多少隻耳朵被阿拉蕾叫醒?
"啊呀呀,是你太不給人家面子!"雀靈右手背不斷敲左掌心,"姑娘來火了,來火了!快點下去,讓她打幾拳解解氣吧。"我們一起上前,齊心協力推一堵門板一樣高大魁梧的爸爸。
爸爸眯縫起眼睛,抓頭皮,臉紅,嘴巴里嘟嘟囔囔,"說笑話?我不會打架!沒見過這樣嚇人的傢伙呀。"呀,爸爸一般只管熟人叫傢伙。我懷疑他有點神經錯亂,說實話我也想不到阿拉蕾這麼壞脾氣。
不過。哼哼,滅滅他的威風也好。
"害怕啦?"阿拉蕾在樓下繼續挑戰:"不是我對手吧?""啊--哦?"樓頂上傳來怪叫,"快應戰!"還有人問阿拉蕾:"姑娘,誰欺負你啦?居委會在後面兩棟房子裡。"爸爸終於奮不顧身,探出頭去大喝一聲:"別叫啦,等著,我讓你打就是了!""哈!"阿拉蕾睜大眼睛,笑得唏哩嘩啦,"想哪去了?我是說打街機,敢不敢?"她指指街對面的文化宮,"隨你挑哪款遊戲!"正準備閉起眼睛當沙袋的爸爸突然柳暗花明,脫口而出:"行!""輸了怎麼辦?"阿拉蕾雙手攏起當喇叭。
爸爸神情活躍,大包大攬:"你說了算!""哦哦!"上上下下起鬨成一片,包括我。爸爸也有點人來瘋,或者,他不想丟了男子漢的面子。
阿拉蕾眼珠轉呵轉,大夥都屏聲靜氣等著聽我"贏來"的這個特大號膽子的姐姐會說些什麼。她卻原地轉身,雙手背在後邊,大踏步過馬路,丟下一句"我幹麼要告訴這麼多人哦。"我知道阿拉蕾為什麼突然轉身,她的臉有一滴滴紅哩。現在知道我的視力也有多驚人了吧。
爸爸風一樣刮進自己的房間,開抽屜,不知從哪個角落拎出一布袋硬幣,應戰去也。"嗖",在他出門前一秒種,我跳上他寬寬的肩膀,手筆直向前一揮:"出發!"雀靈在後面叫:"等會兒把她一塊帶上來吃飯!""噢--"我從四樓一直應到了樓底,不帶喘一口氣,心滿意足得要了命!
阿拉蕾靠在遊戲機房的門口,一隻手撐著門框,姿勢和爸爸剛剛迎候她的樣子一模一樣酷,下巴敲得比天還要高。
爸爸把我放下地,我張開雙臂,小飛機一樣滑翔到她臂彎下,抬起頭問她:"美眉姐姐,你和爸爸玩什麼呀?"阿拉蕾刮我一下鼻子,"這裡不錯,’VF戰士’、’侍魂’都有,隨遍玩哪樣。"我像在聽外星人講話,茫茫然抬頭看爸爸,他在摸下巴。
阿拉蕾瞟了爸爸一眼:"不會都沒玩過吧?"爸爸還在發呆,她的笑容開始變得棒冰一樣冷,"’魂鬥羅’玩過吧?""哦!"爸爸醒了,"你很懂行麼!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我是隻知道’魂鬥羅’,再說那時侯也只有’魂鬥羅’呀。""瞎說!"阿拉蕾叫起來:"還有’採蘑菇’,看超級小瑪莉一跳一跳吃金幣,爽死了!小時候我是個貪財的小姑娘喔!""進去吧!"爸爸搖搖布袋子,嘩啦啦全是硬幣的聲音,"你挑戰,我請客!""那要看夠不夠我吃了?"阿拉蕾說。
"雀斑,攤開手!"爸爸看也不看她,抓了滿滿一把硬幣到我手掌。
"啊!"阿拉蕾兩眼放光,"’上海街機霸主’,是盧灣工人文化宮的機幣吧!"她捻起一枚小圓幣。
"啊,還有’金色世嘉’紀念幣?"她又揀出一枚,興奮地跳起來:"你真是一個老財主,還是一個--"阿拉蕾露出天使般的笑容:"街機老玩家!"爸爸開始用第一次用認真的眼神打量阿拉蕾:"你什麼年齡?這兩種機幣都是街機剛出現在街頭的時候才有的哦。""對於超級大玩家,你應該問的是遊戲年齡?"阿拉蕾驕傲地一揚下巴,"我9歲就在遊戲機房探頭探腦了!開戰吧!"爸爸熟門熟路,帶著我們到走到第三排位置,他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玩’侍魂’吧,畫面比較好看!"我站在他們中間,做夢一樣,不敢相信爸爸和阿拉蕾怎麼眨眼間就像老熟人。再想想我和柳格格、程黎她們聊起漂漂亮亮的紙巾,也是這麼眉毛眼睛和嘴巴一起跳舞的哦。
呵呵,都是玩心太重!
"哈!"阿拉蕾尖叫:"那你輸定了!’侍魂’大賽,本人是打進16強的唯一女生!有了,要是你輸了,這兩枚東東就歸我!""幸會!"爸爸淡淡一笑,眉毛一揚,"那就看看你有沒有那種運氣咯。""誰怕誰哦!"兩人一擊掌,在花花綠綠的螢幕前落坐,眨眼殺得天昏地暗。阿拉蕾的嘴巴抿得那個緊,像上了一把大鎖。爸爸更有大將風度,兩手不停,嘴巴也不閒,問這問那,對阿拉蕾很好奇。
阿拉蕾很樂意交代:"第一次進機房太小了,媽媽帶我開了一次賽車,只有10秒種,可是終身難忘。"小霸王"是玩的第一種家用遊戲機,我很迷’俄羅斯方塊’,一聽媽喊我吃飯,牙齒就恨得咯咯響。還有"魂鬥羅"、"赤色要塞",可以玩到爆機。那時快要中考,老媽被我氣瘋,下班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摸"小霸王"的外殼。只要有熱度,就罵得我發熱度,苦惱死了,我真恨不得把遊戲機放到冰箱降溫。後來媽給偷偷送人了,一直記得回來一看到桌子上空了,我的心好象也被搬得空空蕩蕩。那是我頭一回’失戀’。我跑到機房,裡面都是男孩子,只好逃。"我看到不斷有造型怪怪的人在螢幕上格鬥,什麼名堂也研究不出來。
我忽然有點希望爸爸贏,因為阿拉蕾的答案已經公佈,她只想要爸爸的兩枚小硬幣。爸爸會要阿拉蕾做什麼呢,我特別好奇。
四周圍圍了不少人,不少人嘴巴張大了,不知是崇拜,還是驚訝。我扯扯旁邊一個扎這馬尾辮、留著小鬍子的叔叔,"他們誰會贏?""噓!"他摁摁嘴脣:"兩大高手,已經到了決戰顛峰了!""唉!"人群忽然一鬨而散,爸爸和阿拉蕾一齊長出一口氣,鼻子上都是亮晶晶的汗珠。
"就差一點點!"爸爸搖著腦袋自言自語。
阿拉蕾用力靠在椅背上,爽爽快快開了口:"還是我輸了!說吧,你要什麼?"我滿懷期待看著爸爸,那個在心底埋藏已久的願望差點要破口而出--"我要阿拉蕾姐姐收藏的漂亮紙巾"。
慢點,爸爸的手居然跨過我,直接伸向阿拉蕾:"要是我不逗你說話,讓你分心,贏的應該是你!所以,請拿去吧。"他手心攤開,正是剛剛讓阿拉蕾眼睛發亮的一雙硬幣,"你是不多見的玩家,我心服口服!"阿拉蕾沒接,雙手抱肩:"是你贏了!快說,你要什麼?"喔,我立馬改主意了,他倆剛剛四手對打的樣子,看上去真的很配耶,還是把這個機會還給爸爸吧。
眼睛一眨不眨,我盯著爸爸,他深身吸了一口氣,吐出輕飄飄的幾個字:"啤酒,兩罐藍帶啤酒!"在我失望得快要死掉時,我那個爸爸慢吞吞吐出下半截話--"如果你可以和我一起喝的話!""好,我去準備!"阿拉蕾起身拉凳子,走人。走幾步,她會回頭來問了一句:"不要三罐麼?""什麼?"爸爸有些意外。
"美若天仙呵?"阿拉蕾微笑著提醒。
爸爸呵呵笑,然後用力搖頭。
阿拉蕾第二次露出天使般的笑臉,"Chees!"她做了一個高舉酒杯一口乾了的動作,就飛快地跑了。
"哦,你騙我們!"我恨恨地捶爸爸。
"對不起,當時我一點準備也沒有!"爸爸的眉頭微微鎖起來。
"現在呢?""她很有趣,也很特別!其他--"爸爸誠實地注視著我:"我還肯定不了。"雀靈多做了一個人的飯,只見我和爸爸回來,她也沒有多問。
爸爸心情不錯,就著清蒸帶魚,難得喝了一罐啤酒。
晚上,我和雀靈又在被窩裡開會,我告訴她全部。雀靈說:"’女追男,隔層紙’,這句老古話擱你爸爸身上可能不靈,你媽媽已經先捅破過一張紙了。""那就多捅破幾層紙好了,頂厚不會超過一本練習本吧!阿拉蕾的手指肯定夠長!"我比畫著,"有我的1.5倍長耶!""可是,文化宮隔壁就有便利店,肯定有藍帶啤酒買!阿拉蕾為什麼不馬上買給我家小劉呵?她大概也是肯定不了吧?"雀靈的腦子到底比我複雜一點。
"說不定這姑娘就不來了!"雀靈輕輕嘆息,"我們家上有老,下有小呵!"我的腦袋嗡一下大了,猛然想到星期一就是柳格格、還有程黎她們來參觀我家的紙巾收藏的日子,我吹牛說我家多得鋪天蓋地,只好鋪開當*墊使了。
可家裡除了席夢思就是五包擤鼻涕的"五月花",湊起來也沒一個屁股的地盤大。還說要每人送她們幾包呢,小妮子們的胃口已經給吊得足足,柳格格還對我好得要命,自動彎下高高的個子,和我勾肩搭背。這下,我的醜可丟大了,程黎早就擺出一副不大相信走著瞧的姿態了。我夢見她對我亮出纏七纏八的牙箍,尖聲尖氣地叫:’哈,吹牛的人臉上才會長斑點!"星期天早上,我坐在雀靈做的馬桶圈上發愁:大人的喜歡就有那麼複雜麼?要想想這,想想那。要算算這些,算算那些?一點點檢查,一釐米一釐米用尺量,累死人啦!
爸爸敲門,他要刮鬍子了。我大喜,隔著門板問爸爸是要出門麼,去哪裡?
"哦,今天爸爸加班!""不許去!"我帶著哭音,"帶我去找阿拉蕾姐姐好不好?"我盤算著厚厚臉皮,要爸爸修改要求,把啤酒改為紙巾。
"去討兩罐啤酒?"爸爸很吃驚,好象我的要求很過分,"再說人家大概都忘了,這麼會玩得轉的女生!"我垂下了頭,失望,心冷,用微波爐也加熱不起來了。
爸爸敲了一會兒門,我不出聲。他的聲音軟了,"要麼,我打個電話去問問?""好哇好哇好哇好哇好哇!"我發條娃娃一樣重複打轉唱歌,拉好褲子,開了門,對著爸爸滾瓜爛熟背出一串號碼。
爸爸撥好號碼,"嘟--"了好幾聲以後,"喂!"傳出阿拉蕾的聲音,剛剛夢中驚醒一樣。爸爸沒吭聲,看看我,這狡猾的傢伙,竟然摁了擴音鍵。
阿拉蕾再餵了一下,聲音正常多了。我只好答話:"我、我是雀斑呵!""呀?!啤酒!"然後,我和爸爸都聽見她清清楚楚拍了一下額頭,"差點睡過頭,我馬上送來!""不用了!"爸爸忽然搶先回答,不等阿拉蕾說話,手疾眼快摁掉電話。
爸爸瞪我一眼,像在責怪我讓他不得已做了一件特別沒面子的事。他迅速佔領衛生間刮鬍子,在裡面抽抽他的大鼻子,大驚小怪問:"雀斑,你沒拉粑粑,在裡面那麼久幹什麼?"我沒理他,輕手輕腳提起爸爸出門穿的皮鞋,雀靈早就預備好了在門口。爸爸的鞋好大,像兩隻小船,我藏哪裡呢?雀靈奇怪地看我在客廳和房間之間踮著腳尖飛快地流竄。
"阿拉蕾要來了!"我張大嘴巴,不出聲地變著嘴型。她恍然大悟,劈手搶過鞋,返身擱在米桶後邊。
我圍住雀靈肉鼓鼓的腰身,稍微踮踮腳,一個吻就啄到她的臉上。她笑開了花,像一朵波斯菊開到一斑,忽然敲敲腦袋,同樣用口型告訴我:"呀,還有三雙!"不用說,爸爸所有配西裝出門的鞋全部被我們"雪藏"。而且趁著爸爸打領帶的工夫,雀靈抓緊出門買菜去了。
衣冠楚楚的爸爸一點辦法也沒有,穿著拖鞋在鞋櫃裡亂掏。我是一百個不知道,還批評爸爸:"嘿嘿,自從雀靈來了,你就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是你藏起來的是不是?"爸爸眼神銳利,一下洞穿我:"阿拉蕾哄小孩呢,她不會來的!""她會來的!"我拼命反駁。
"也不知道是跳了一夜的迪高還是泡了一晚上的吧?!這會兒她肯定又夢到蘇州去了!""我不信!"爸爸叫我打電話看看,我從一聲聲長音聽到嘟嘟嘟連續的盲音,小小的心一點一點往下墜。
爸爸在客廳裡轉來轉去,臉色不比我好看多少。
"好!"我恨恨地從米桶後邊取出鞋子,往玄關一扔,"你走!"爸爸坐在沙發上,沒動,問我:"那地方,是雀靈放的?"我點頭,他抓了抓頭皮,然後抬頭看鐘,"半個鐘點!"他一隻手重重按一下大腿,"我再給她半個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