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節回放:小雀斑搖搖筆竿,嘩啦嘩啦給阿拉蕾姐姐寫了好長的信,熱烈推薦她的帥哥爸爸,可她寄出這封信的時候,發現雀靈外婆好象有點生氣了耶。)中午看到程黎拿出屈臣氏的小綠花紙巾顯寶,我鼻孔朝天哼了一聲:"稀奇什麼呀?"程黎很有風度地笑笑,眼皮也不眨,一樣一樣掏出四包一套小丸子的翻蓋面巾紙,鋪在臺面上。
汪小米叫起來:"太嗲了,用完了還可以當小錢包!"我隨手拿一包放在鼻子底下聞聞,"老掉牙了,我家裡老早就有了!我拿它們墊在屁股的位置的!""什麼什麼呀?"程黎忙搶回去好象它們要給我說臭掉一樣。
吹牛一點也不費力氣。只消把阿拉蕾的寶貝統統想成我的。
"我們家睡覺全部不用席夢思的幾千幾百包紙巾疊了兩三層,不要太軟噢!"我對著全班女生手舞足蹈。
她們像繞花捲一樣把我層層卷在芯子裡,強烈要求參觀我家那個神奇得不可思議的床墊。
全班長得最高的柳格格自動坐回位子,仰起臉看我,"哎呀,要是我能在雀斑家裡的睡一個午覺,不就和安徒生童話裡那個睡在十幾層鵝絨被子上的豌豆公主一樣高貴了嗎?"我被她們的嚮往簡直要燒得沸騰起來,手一揮,清脆地宣佈:"我生日那天,你們統統來好了,每個人輪流在上面躺一躺,然後我掀開床單,隨便大家挑!"晚上吃南瓜塌餅,雀靈最拿手的點心。
爸爸吃了一個,說吃飽了。
雀靈想不通:"你不是最喜歡吃我的南瓜餅麼?"爸爸就又夾了一個,一小口一小口,過著開水喝,咽得不大暢通。
雀靈跑回廚房繼續煎餅,我抓了一個,狠狠咬下一大口,馬上叫起來:"啊呦,一點也不甜的!"雀靈慌慌張張跑出來,爸爸這才慢吞吞,挺不好意思似地說:"媽,你好象忘記放糖了!""不對呀,我明明倒了兩大勺子糖了呀!"雀靈手在圍單上蹭兩下,拿我咬剩下的半隻嘗味道,"咦,是淡刮刮的。那我把糖倒到哪裡去了?"她回到廚房裡團團轉,我領先一步,在飯廳裡得意地報告:"找到了,找到了!在鯽魚湯裡!"倒掉了一鍋牛奶一樣雪白的魚湯,我熟門熟路在微波爐裡轉了一大紙盒牛奶,南瓜塌餅麼,就蘸蘸白糖吃嘍。
雀靈一隻手捂著嘴,悶悶地叨唸個不停:"我真是魂靈出殼了,作孽呀,一大鍋子的湯白白倒了!"這句話,錄音帶一樣,她重複播放了好幾遍。爸爸只會講"不要緊,不要緊!"我卻琢磨出另外一層意思:雀靈即使糖擱對了地方,甜味的南瓜餅配胡椒鮮味的鯽魚湯,也是蠻奇怪的搭配呀。
雀靈整個的都不對勁!
晚上,睡在真正的席夢思上,我心事重重翻身,扳著手指算離開生日還有多少天。
我能保證三個月以後阿拉蕾和她的好玩東東都已經屬於我們家了麼?爸爸做得了那個我還不認識的美眉姐姐的最佳男主角嗎?
雀靈沒有動,可也沒有呼嚕聲,她也沒睡著耶。我一隻胳膊撐起腦袋,低頭去看雀靈的眼睛,果真睜著呢。
"我爸爸討人歡喜嗎?"我問雀靈。
"當然!你媽第一次帶他到崇明來,你爸爸正好大學畢業,剃個平頭,頭髮黑油油的,像熟透的黑楊梅。話是不大講的,不過沒一個人不喜歡他。我燒水煮雞蛋給他吃,連打四個都是雙黃蛋,他埋頭吃了八個蛋黃,拍著圓鼓鼓的肚子自己去洗碗。你阿根外公看了也歡喜,跟我說:'好,小夥子胃口好,人也實在!'"我咯咯笑,像小田雞一樣蹬腿,討外公歡喜也太容易了,只要會吃水煮蛋就可以了。
雀靈說:"雀斑你不要笑,鄉下人很實在的,男人胃口好,才挑得動擔子,一家人的生活都在男人肩胛上壓著呢!"有道理,有道理。以前,我天天騎著爸爸的脖子放學回家,爸爸一邊肩胛背一個包,他的公文包,我的書包,照樣走得又快又穩。
我習慣揪著爸爸的一撮頭髮,隨時指揮他掉轉方向——"爸爸,買糖炒栗子!""爸爸,對面有電動木馬!""爸爸,朝後退朝後退,'樂百氏健康快車'買四送二!"一直到兩年級,我發現爸爸中間的頭髮顯得比四周少多了,好擔心自己會把爸爸揪成"地中海",英俊最多隻好打五折了,就主動下放到地上。
正好雀靈也來了,爸爸的頭髮又茂密起來了,兩個禮拜要到理髮店去刨一次,不然就要蓋過耳朵。
現在的爸爸,臉色好,頭髮茂盛,鬍鬚剃得乾乾淨淨,要多英俊就多英俊呀。
我從枕頭底下翻出那張報紙,給雀靈看阿拉蕾的照片,"喏,就是這個姐姐,她幸福死掉了,一個人有一房間的玩具。早上的信就是寄給她的。她住在徐家彙,最晚明天就能收到。""有這麼快?"雀靈驚訝的聲音讓我很不安。
我把下巴擱在她厚厚的肩膀上(很多個晚上,我都是這麼舒舒服服睡著的。我想不通雀靈的肩膀怎麼會像一個小靠墊一樣有彈性,她解釋說:"我像你那麼大的時候,已經挑穀子挑水桶了,個子全長到肩胛上頭去了呀。")再一次問:"你是不是不高興呵?"我很清楚地聽見她嘆氣,"要是有人照顧你們了,我還有什麼可以幫你們的呀?不過,也沒關係,我再回鄉下去好了!"我恍然大悟,要是家裡多了一個人,那個人又不是雀靈的女兒,雀靈肯定會覺得自己是多出來的人。
我狠狠地後悔,光顧著對阿拉蕾的美麗紙巾流口水了,我真是一個貪財的、沒有良心的小姑娘!
可是牛皮已經吹出去了呀,柳格格她們已經在課程表上的日曆上進行倒計時了,每天都要興高采烈圈掉一個數字。
我很熱烈地安慰雀靈:"我告訴阿拉蕾你燒的鯽魚湯好吃得要命,她會吃上癮的,就象我和爸爸一樣再也離不開你了!""我再會燒湯,你再會逗你爸爸開心,不過可有些事,我們倆個都誰都代替不了,就象永遠也沒有人能夠替代我的阿根。我想他,只好對著他扎的竹椅子說說話。等到你大了,出嫁了。我老了,死掉了,你爸爸也孤單單一個人了呀。"我捂住雀靈的嘴巴,叫起來:"不許你死掉呀,不許你死掉呀,我誰也不要了,我只要你天天抱著我睡覺!"我難過得要死掉,眼淚鼻涕流得一塌糊塗,雀靈拉出枕巾給我抹乾淨臉。
大概是哭得太響亮了,爸爸心急火燎衝進來:"雀斑,雀斑,哪裡痛啊?"雀靈胳膊伸出被窩,朝他用力甩甩:"哪能赤著腳呀,快點回去鑽被子。雀斑好著呢,她吵著要給你找一個新娘子!""給你!"我把阿拉蕾要找"最佳男主角"報紙扔給爸爸,他抓抓頭皮,根本不去接,由著阿拉蕾的漂漂臉蛋貼在地板上,一聲不吭自己走人了。
"爸-爸,你-要-不-要-新-娘-子-啦?"我哇啦哇啦叫喚。
隔壁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一躍而起,
早上起晚了,我揉著發酸的嘴巴上廁所。聽見爸爸一邊開門一邊說:"走了哦?"我又一次一躍而起,從暖乎乎的馬桶圈上。提著睡褲把腦袋伸出門,唱山歌一樣:"爸-爸,你-要-不-要-新-娘-子-啦?""雀靈順水推舟:"是好找個伴了呀,要是心眼好,看著也順眼"那個大悶包,終於給逼出聲音來,嗡嗡像蚊子叫:"再說,再說,再見!"雀靈甩著兩隻手來接我放學,我看來看去不大對勁,原來我已經習慣了滑板車和雀靈如影相隨。
"來來來,"雀靈握起拳頭,"我們來玩石頭剪刀子布!"我把書包一扔,想也不想,馬上投入遊戲。我們來了三包石頭剪子布,我連出三回布,回回包住了雀靈的石頭!
"罷了罷了!"雀靈又是笑又是搖頭,"天要落雨孃要嫁人,擋也擋不住的事,走走走,我們先去偵察一下。"她摸出一張紙頭,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張看得爛熟的照片,雀靈不會是要帶我到阿拉蕾的玩具店去吧?
沒等我興奮地尖叫出聲,一輛嶄嶄新的大眾車已經停在我身邊,雀靈開啟車門,"走,去相相那個姑娘的面!"我歡呼一聲,小鳥一樣撲進車廂。雀靈把報紙遞給我,很有派頭地命令道:"念,阿拉蕾的地址!"下車的時候我心情好得一塌糊塗,空氣裡的味道聞起來也像加了半杯鮮牛奶的吉百利巧克力。
等到看見那個街對面那個店名,我更加心花怒放,阿拉蕾的玩具店就叫"好玩好玩"耶!我撲稜稜張開雙臂,只想一頭扎進"好玩好玩"裡。
"慢!"雀靈拉住我的書包揹帶,"偵察偵察,最好不要讓別人發現!""呸,太遠了,我一點看不清楚!"我拼命要掙開,阿拉蕾美麗豐富的紙巾收藏已經近在眼前,我怎麼能剋制得住那種渴望和衝動?
"喏!"雀靈胸有成竹,變戲法一樣從外套裡掏出一樣東西——望遠鏡?!
我輸給她了,乖乖舉起爸爸的高倍望遠鏡朝"好玩好玩"看去,我調來調去中間的旋紐,阿拉蕾的店子一會大一會小,一會像毛玻璃一樣影影綽綽一會又象水洗過一樣清晰。
這樣偵察,真是好玩好玩!
我早就眼花繚亂了,兩扇落地玻璃窗裡,一扇貼滿了各種花樣的紙巾袋,另一扇全是搞怪娃娃的臉,不曉得有多少種怪腔,我要是統統能模仿下來,肯定比蠟筆小新還要發噱!
雀靈心急地問我:"看見人沒有?看見人沒有?"我目光閃閃,咕咚咽一口口水,牛頭不對馬嘴,咕噥一句:"芝麻開門啦!""我是問你她長得什麼樣子?照片上的樣子不可靠的,現在這種照相館,能把東施照成西施!"望遠鏡被我牢牢霸佔著,雀靈只好不停在我耳朵邊上說話,"話講回來,我們也不圖她是不是七仙女,只要面善,只要不長得像演老太婆的宋丹丹就行!"我只拿她的話當耳邊風,我在仔細一樣一樣研究紙巾袋的花樣,叫我心花怒放的是,程黎的那套小丸子這裡也有,我數了數,足足有八種耶!
"哈!"我真是樂開樂花。
"真的像宋丹丹?阿癟嘴,額頭老寬的?"我正陶醉得暈暈乎乎,順口"嗯"了一聲。雀靈簡直喜出望外,一疊聲叫:"不要了不要了,撤退吧!"我也喜出望外,玻璃窗裡的每一樣東西都讓我愛得死去活來,裡面的那個人什麼樣子,我壓根還沒顧得上看呢。
雀靈收回望遠鏡,拉起我要跑路,力氣大得要命,我忽然覺得她很討厭,大唱反調:"瞎說,這麼漂亮的姐姐,我想巴結還來不及呢!要是爸爸看到了——"雀靈呆掉了,問:"他會怎麼樣?"我幸災樂禍大喊大叫:"恨不得馬上抱回家!"觸電一樣,雀靈的手縮回去了。屋子裡的那個人好象聽到了什麼,忽然推開了門,整個世界都好象頓了一頓,我和雀靈一起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