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下午,他送我回了學校,因為沒有車,所以只能與我在校外的公交車站下車,然後步行來到宿舍樓下。
我低聲說:“你等等,我上去把卡給思媛,然後再下來。”
6瑾言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我以為我們應該在這裡就此別過了啊,怎麼,祝小姐捨不得我?”
我的臉唰的一下紅了。
這個人,就連說笑話的時候也這麼一本正經,表情溫和無害得就像是在發表演講。
於是我板起臉來,“祝小姐可不稀罕你啊大醫生,一會兒要是下來的時候看見你還在這兒……”
“還在這兒,你要怎麼樣?”他饒有興致地望我。
“還在這兒的話,就得被我一直纏著!”我一邊笑,一邊朝宿舍樓跑去。
思媛的事情出人意料的簡單,我推門進去,看見她坐在桌子前面看書,立馬拉著她的手往走廊上走。
我把卡遞過去,小聲說:“不多,但是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思媛一下子紅了眼,把我的手推回來,“嘉嘉,這件事請真的謝謝你,但是已經不用了。”
“什麼意思?”我有點茫然。
她低下頭,“我媽找孃家人借錢還上了高利貸,現在暫時沒有什麼問題了。”
我頓了頓,忽然覺得有點哭笑不得。
為了幫她借錢,我和我媽大吵一架,而今好不容易把錢拿來了,結果事情又解決了……
我還是打起精神來,拍拍她的肩,“好啦,事情解決了就該開心!之後你爸爸那邊……”我頓了頓,還是坦白說,“賭博不是小事,如果他還繼續這麼下去,肯定是個無底洞。你還是回去勸勸他,至少要他為你的將來著想一下。”
思媛點頭,“家裡現在亂糟糟的,我考完就立馬回去,如果我爸繼續這麼下去,我支援我媽跟他離婚。”
離婚?
這兩個字立馬讓我想起了6瑾言的故事,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側過頭去,透過走廊上的窗戶看見了站在宿舍大門外的他。
乾淨,挺拔,即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也一樣令人移不開視線。
我不知不覺就發起呆來,直到思媛說了好一會兒,忽然發現我再走神,於是拍了我一下,“嘉嘉?”
我一下子回過神來,“啊?”
她撲哧一聲笑出來,“看什麼看得這麼出神?”
順著我的視線,她也朝著大門外望去,一看之下,眼睛眯了眯,“那人誰啊,不像是學生,在那兒幹嘛?”
我忍不住想笑,“就隨便看看,覺得看樣子是個帥哥。”
思媛嘀咕了兩句,“什麼帥哥啊,再帥也沒用,一看就知道是學生家長。你還有心思看帥哥呢,不知道陳寒給沈姿吃錯了什麼藥,這兩天沈姿一直在寢室發瘋。”
提起這兩個人,我有點掃興,但看思媛有心思說笑了,大概是從家事的陰影裡走出來了,我也總算鬆口氣。
回寢室換了身衣服,我笑著跟她道別,然後又一次朝著大門外奔去。
她在後面埋怨我:“一到週末就跑得不見人影,知道你去圖書館的以為你是學霸,不知道的以為你在外面有野漢子了!”
我腳下生風,跑得風生水起,嘴脣卻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是啊,我找到了一隻玻璃罐子,可以讓我安安心心躲在裡面,遠離世事煩憂。
***
離開學校以前,我和6瑾言去步行街的星巴克買了兩杯冰咖啡。
大概是他氣質出眾,長得又好看,頻頻有女生側目觀賞。
我端起咖啡和他一起往外走,看他自然地為我拉開玻璃門,忍不住笑著打趣:“要6醫生這種花兒一樣的人親自為我開門,服務周到,不知道多少人要說我辣手摧花了!”
“果然是法語專業的,中文不過關,竟然把男人比作一朵花。”他瞥我一眼,見我伸手擋在額頭上,試圖遮住火辣辣的陽光,於是一邊說著,一邊往我的左前方走了半步。
我微微一頓,這才明白他的意圖。
他個子高,只要稍微在我前面一點,就能幫我擋住一部分陽光。
而這樣的舉動被他做得極為自然,不去細想壓根不會發現他的用意。
我心下一暖,嘴角彎起,“剛才還誇了6醫生長得和尊母一樣嫵媚生姿,不用花來比喻用什麼?”
他輕描淡寫地看我一眼,“花就花吧,只可惜插牛糞上了。”
我立馬咳了起來,差點沒把咖啡給嗆進鼻子裡。
他一邊笑一邊自然而然地伸手開啟我的小挎包,“紙在哪?”
我邊咳邊說:“外面的那個小包包裡。”
於是就成了我接過他的咖啡,一手端一杯,而他低下頭來從容地拿出紙巾,有意無意地替我擦了擦嘴。
公眾場合如此親密,我鬧了個大紅臉,而他卻一臉正直,好像此番舉動完全是因為我兩手不空。
我紅著臉把那杯咖啡還給他,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可以自己來的,又不是小孩子……”
他煞有介事地說:“嗯,不是小孩子,現在的小孩子可比你懂事多了,不會離家出走,不會夜不歸宿,也不會喝水都嗆到。”
“……”
我特別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咬著吸管繼續喝星冰樂,然而沒走上幾步,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我:“祝嘉?”
幾乎在聽見這個聲音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是誰了。
我和6瑾言一起回過頭去,看見陳寒和幾個同宿舍的人站在一起,面色陰沉地望著我。
他幾大步走到我面前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我:“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6瑾言,他正好整以暇站在那裡,絲毫沒有要挺身而出的意思。而幾個室友站在不遠處看著我們,也在交頭接耳的。
我平靜地端著那杯冰咖啡,對他微微一笑,“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我不覺得還有必要繼續囉嗦。”
陳寒不可置信地望著我,整個人的怒氣直線飆升。
其實我多少覺得這樣的他有些可笑,而更可笑的是從前的自己。
我追隨著他的腳步那麼多年,他走走停停,一路等我跟上去,卻從來不肯跟我在一起。而現在,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我終於逃離了這個怪圈,他又以一副我是負心人的模樣出現。
我其實更想問問他,真正的負心人究竟是誰?
陳寒很快察覺到我的改變也許是因為身旁的6瑾言,於是一字一句地問我:“你已經決定要和這個人在一起了?”
我心平氣和地說:“他的名字叫做6瑾言,不叫這個人。”
瞟了6瑾言一眼,發現他的眉梢眼角有那麼一剎那的軟化,雖不明顯,但於我而言卻是顯而易見的。
很顯然,6先生對於我這種為他正名分的行為是非常讚賞的。
陳寒沉默半天,終於定定地看著我,說了一句話:“祝嘉,決定徹底變心之前,再和我談一次會死嗎?”
我有那麼一剎那的難堪,不為別的,就為他這麼□裸地把我對他的感情擺在青天白日之下。
他的眼神看上去更像是要與我決裂,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我甚至注意到他的脖子上掛著一條墨綠色的細繩,頓時一怔,記起了畢業那年我送他的一隻指環。當時我特別不要臉地把它串起來送給陳寒,並且表示:“一旦哪天你想通了,想和我在一起了,就把它重新送給我,你看,多省事兒?”
那隻指環恰好是我的無名指大小,為我量身訂造。
他當時只看了一眼,撇撇嘴,“真俗氣。”
而我亦從不曾見他戴過,還為此傷心失望了好久。
然而今日……
我看著那條熟悉的細繩失神半晌,久久沒有作答。
就在這樣的沉默裡,我聽見身旁的6瑾言忽然不輕不重地說:“不好意思,祝嘉變沒變心這件事情,決定權好像不在她。”
我倏地抬起頭來,看見他淡淡地望著陳寒,以一種睥睨天下又極富教養的姿態說:“所以容我提醒一句,你來遲一步,因為她的心——”
只是短暫的停頓,他的視線已然落在我的面上,從容不迫地道出接下來的幾個字:“已經在我這裡了。”
他把手遞給我,淡淡地看著我,而我條件反射地把手放進他手心,任由他拉著我離去。
我沒有回頭。
因為有的事情,從你站在分叉口作出決定那一刻起,就註定了沒法回頭。
***
回6瑾言家的路上,他一直沒有說話,而我坐在他的身旁,看著公交車外一晃而過的景色,心裡隱隱有些茫然。
我咬著吸管,試探地叫他:“6瑾言?”
他目不斜視,沒有回答我。
我低下頭來看著他手裡的咖啡,小聲提醒:“再不喝的話,一會兒就不冰了……”
他淡淡地開口,“所以你的重點在於咖啡冰不冰,是嗎?”
我又試探地問了句:“你不開心?”不等他作答,我就乾笑兩聲,“我已經不接陳寒的電話了,也不想再和他多說,剛才碰見也只是無意當中的事,你不要介意嘛,沒什麼——”
“祝嘉。”6瑾言平靜地打斷我的話,側過頭來看著我,“我在意的不是碰不碰見他,也不是你接不接他的電話。”
“那是什麼?”我呆呆地望著他。
“我在意的是你看見他時一臉無措的樣子,還有他一旦示弱你就慌張猶豫的態度。”他的目光冷靜銳利,像是毫不留情的手術刀剖開人心,“雖然我說你的心已經在我這裡了,但是隻有你自己知道它在哪裡,我說再多都無濟於事。”
6瑾言轉過頭去,好像什麼話也沒有說過一樣,重新拿起那杯咖啡,從容不迫地繼續喝著。
我的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一般,驟然間沉了下來。
我為自己辯解:“我沒有!我一直就是這個表情,什麼驚慌失措,你肯定是看錯了!”
這一次他連頭都沒有回,似是不屑於揭穿我的謊言。
漫長的路程就在這樣令我尷尬的死寂中過去了,到站時,他先我一步下了公車,將手裡的咖啡杯扔進了站臺旁的垃圾桶裡,同時頭也不回地對我說了一句話。
“祝嘉,如果你不確定自己的心裡已經為我空出了位置,那就不要再來招惹我。”
我的腳下瞬間猶如灌了鉛一般,沉重得再也邁不動步子。
我看見他就這樣拋下我,完完全全不再搭理,一個人越走越遠。
那個背影還是一如既往的修長挺拔,可那個人已然不似我記憶裡那般溫柔體貼,事事都由著我的性子來。
圖書館的剪影被下午五六點的太陽照得孤獨又落寞,而我呆呆地站在原地,頭一次知道,原來6瑾言也是會生氣的,也會拋下我,頭也不回地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