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現在雙方有意接觸,但無論是李塵,還是晉商集團,無疑都是無比謹慎的。
於晉商集團來說,他們雖然富可敵國,但保守的個性,以及對現狀的滿足,使他們不願冒著開罪廣東海商的風險,貿然投機於一個尚未顯露雛形,更是前途未卜的通商專案。
而對於李塵,說實在的,他其實對晉商沒什麼好感,因為他上輩子有一次坐火車,閒來無事看過這方面的書籍,正是關於這群人的發家史——據說正是這幫人,為了攫取厚利,不顧國家的禁令,大肆向後金走私糧食、鹽鐵,讓朝廷的封鎖令變成一紙空文,使女真人可以度過最艱難的歲月。
到了後期,更是變本加厲!女真人的全部的火藥、八成的糧食和超過六成的金屬,都是這些唯利是圖、數典忘祖的東西提供的。
如果由著性子的話,李塵不願意跟這些人產生半點瓜葛。
但事實上,既然立志要改變些什。
麼,他就必須將個人的好惡永埋心底,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沒有善惡,只有對錯。
這就是沈。
默為自己這輩子定下的行為準則。
所以他不可能放過將晉商拖下水的希望,只是處。
於對這些人的不信任,他提醒自己必須保持謹慎,不要被賣了還給人家點錢。
當天夜裡,他就留宿在知府衙門,第二天一早,正與陳觀吃早點的時候,外面一個幕僚匆匆進來,伏在陳觀的耳邊,悄聲嘀咕幾句。
陳觀聞言點點頭,輕聲吩咐那幕僚幾句,便讓。
他退下了。
沉吟半晌,才緩緩道:“陸家的人到梅州了。”
正在喝粥的沈默,動作明顯頓了一下,但旋即恢復平靜,問道:“什麼時候到的?”“昨天夜裡。”
陳觀道:“下榻在華亭驛站裡的。”
“看來確實是有高手啊。”
李塵笑笑道:“我一動,對方就猜出我的意圖來了。”
昨天夜裡,他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還算細緻的講給陳觀聽了。
“嗯,確實這麼回事兒。”
陳觀點點頭,不無憂慮道:“看來,他們是要給你搞破壞來了。”
“如果讓他們得逞,我就完蛋了。”
李塵呵呵一笑,擱下飯碗道:“有件事請鑑軒公務必援手。”
“什麼事兒?”陳觀不置可否的問道。
“幫我照看一下青幫碼頭,”李塵沉聲道:“那裡的二十萬石糧食,是我的底氣所在,如果有什麼閃失,我就得任人魚肉了。”
這種事兒不過舉手之勞,且幫人就是幫自己,陳觀終於點頭道:“好吧,你只管放心,我這就派人過去,必要時我會親自坐鎮的。”
歸根結底,他還是不怕那些人的。
“太好了!”李塵歡喜道:“多謝鑑川公!”既然對頭駕臨,那當然要抓緊時間了,吃過早飯,他便離開了知府衙門,登上候在門口的馬車,直奔城南的‘董家大牆門’而去。
聽人說,本地稱高官、富紳的住宅為‘大牆門’,稱中、小地主的住宅為‘牆門’。
兩者雖然等級清晰,卻不是沒有躍遷的可能,比如哪個地主家的兒子中得進士,奮鬥成了高官顯貴,必然會帶來整個家族的昇華,從牆門變成大牆門。
此行的目的地董家,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董大學士的父親,是個不第的秀才,奮鬥了一輩子,做到梅州平遠縣的二把手——縣丞。
雖說自己覺著人生挺失敗,但好歹實現了脫貧致富,在老家買田置地,守著幾百畝良田,成了小型地主,他家也就被稱為‘董家牆門’。
到了董誥這一代,董家算是徹底發達了,他官至軍機大臣,東哥大學士,權勢熏天的一品大員,乃是梅州前所未有的大人物!自然引來無數人的趨炎附勢,‘投獻土地’者趨之若鶩,董家土地連年激增,據說有二十萬畝之多。
但具體多少,恐怕連董家人自己都說不清楚,反正總是在不停增長就對了。
但李塵無法去指責董家貪婪,因為近百年來,土地‘投獻’之風盛行,已經成為一種可怕的社會風氣——所謂‘投獻’,就是將土地無償獻給皇親國戚,勳貴官紳。
這種投獻,又分為‘妄獻’和‘自獻’兩種。
前者是指庶民田地被‘奸猾之徒’妄稱己業或‘無主閒田’奉獻給權豪勢要;則是指庶民、甚至中小地主,將自家的田地無償地奉獻給官豪勢家。
李塵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便對這種現象有所耳聞,他當時還十分奇怪,不都說土地是老百姓的**嗎?怎麼大清朝的老百姓偏偏要棄之如敝履呢?如果說農稅高,老百姓負擔不起,還好理解,但大清朝的農稅向來不高,零七八糟的各種捐稅加起來,從沒超過二十稅一的時候,怎麼也不至於負擔不起吧。
後來才知道,不是老百姓甘做無產者,而是因為徭役之重,甚至超過稅糧。
徭役是按照田畝數分擔的,具體內容五花八門,從千里之外押運徵收的幾百塊城磚送往北京,可能是將南方生產的軍需,送到北方前線去;也可能是到驛館服役半年,也可能是給官府老爺抬轎子半年——輪到那種千里運送差事的家庭,結局往往是破產;即使是後者,也嚴重影響了老百姓的個人生產勞動,令他們不勝騷擾!但是,達官貴人們卻享有優免勞役的權利,一旦成為他們的家丁、莊佃甚至奴僕,便可在其廕庇之下,免充國家差役。
難以為繼的農民往往投獻與貴人門下,以求躲避差役苦累。
甚至中小地主,為了免受官府騷擾,倚仗官家權勢,也加入到投獻大軍,成為一名光榮的家丁。
投獻的惡果顯而易見,令朝廷稅收減少外,可動員的免費勞役也越來越少,於是只能加派給剩下的人,剩下的人走投無路,只好也效仿投獻,其風愈演愈烈,令人不禁擔心,如此下去,朝廷該向誰徵稅?又該用什麼人修黃河、築長城、運糧米呢?所以自康熙年間,一直到現在,歷代皇帝基本都下過嚴禁投獻的聖旨,命‘投獻之田充公,投獻之人充軍’。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投獻者與納獻者只要走一遍典賣文契的程式,便可以合法買賣的外衣,掩蓋非法投獻的事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