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也沒什麼風光,不過就是些草木、森林,以及偶然一見的野生小動物,畢竟是會有人類經過的官道,一些大型的野生生物也不會無故刻意接近官道,以免沾染到那些不知死活的同伴曾經遭遇的厄運。
而對於那些行走在官道之上的商旅,最為可怕的是那些強盜劫匪。他們就潛藏在樹林,或者是山間夾道的石壁後,趁人不備偷盜,甚至殺人掠貨。人心總是最難猜測的,誰能知道迎面而來的一隊看似無害的旅人,是否就是強盜團伙們刻意精心偽裝成的呢?
貝博就曾經經歷過這樣的遭遇,那簡直像是——不,那就是噩夢。五年前,他是一名傭兵,無論什麼活只要能掙錢他都幹。他跟幾個道上的兄弟仗著膀大腰粗會幾分功夫,組了一個小團伙,開始幫別人押送貨物,漸漸地也混出點名氣。
那是一次大型的貨物押運,參與的不僅有他們的團隊,還有另外五個比他們人數更多的傭兵隊伍。眾人的任務被準確分配且良好執行,幾個傭兵隊伍雖然彼此之間有些隔閡,但在委託人的組織和允諾的高額賞金下,都能表現出最基礎的自律,倒也相安無事,一直到那一天。
貝博記得那也是個如同今日的涼爽秋日。午後,也同樣是在這條官道上,迎向走來一列旅人,十三四個,拖著三車行李,有的騎馬,有的就窩在破落的馬車上,有老人,有少年,看上去就像是逃難破落戶。總領隊駕著一頭高大駿馬走在最前方,認真觀察著那些人,可能是覺得不會有什麼危險,並沒有下令讓眾人戒嚴,只是將領頭的馬往右側稍微靠去,將道路讓出更寬一截。
眾人也早就看到了那隊馬車,所有的人看上去都老弱病殘,就只是逃難的災民罷了。那隊由三輛車組成的鬆散陣列緩緩地從他們的隊伍左側走過時,也只引來少數人的側目。
突然,就在眾人略微鬆懈的時候,那如同魔鬼的短促哨音響了起來,貝博敢發誓,直到自己雙腳都踏入墳墓,頭被埋在黃土底下那時,他都不會忘記那個哨音。
三短一長,有的人聽了露出奇異疑惑的神色,左顧右盼地探測聲音的源頭,也有些人渾然未覺,將其當做是某些野禽的叫喚。可就在下一秒,貝博就看見,前方另外一個傭兵隊伍中的一人轉揚馬頭,抽出掛在馬身的砍刀,一臉凶狠地衝了過來。貝博的一名兄弟愕然地轉頭,好像覺得是後方有什麼動靜才會使得前方的那人做出一副進攻的姿態。他轉過來的頭才轉到一半,就馬上被前方那人的砍刀連頸砍下,咕嚕一聲落在地上滾了幾下便靜止不動,天地彷彿就此靜了下來。他的臉龐恰好對著貝博,帶著先前的不解、驚疑,眼睛睜得老大。
那突然少了東西的脖子處噴出的血注直向天上,然後又化為血霧細密地灑下。那個片段,在貝博的腦海中被無限放慢,周圍的一切,都緩慢甚至靜止下來。
只聽見四周開始爆發出各種各樣怪異的聲響,男人女人的驚呼聲、刀劍相交的乒乓作響聲、刀器砍在肉上骨上那難以言喻的恐怖聲響,求救聲、喊殺聲、質問聲,怒吼聲混成一片,然後又不知從何處冒出了火光,濃煙生生不息,漸漸瀰漫了這條官道,將這煉獄般的景象稍微遮蓋了些,而被濃煙嗆到的咳嗽聲又接連傳來。
直到那名拿著砍刀的凶手將另外一名來不及用武器格擋的兄弟砍下馬,貝博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貝博感覺到一種本能的憤怒,抽出腰間的巨斧,啊的怒喝一聲,從馬上騰空而去,猛力下劈。那名凶手將手中的砍刀橫過頭頂,卻難擋貝博的巨力,連人帶刀,直接被劈成兩半,鮮血當即噴射而出,灑向四處。
他一擊到手後落地,卻發現四下早已陷入極端混亂之中。他往前望去,領頭人生死不知,他的馬驚慌失措地竄逃而走,火光明亮,濃煙滾燙,四周混作一片。與混亂中,貝博隊伍中的剩下三人已下了馬,手持各自兵器正在觀望局勢。
貝博衝他們靠了過去,正打算出聲呼喊,卻見其中那名精瘦男子,那名平時與眾人和善相交的那名老大哥,竟然以極為快速橫轉手中的短匕,緊接著,一道明亮的弧線在火光中閃過,他身側另外兩人,便滿臉驚愕地捂著喉嚨倒地,面帶痛苦神色,雙眼茫然,至死都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貝博見狀,先是一陣難以置信的震驚,可不知不覺中,一股熱血早已衝上腦門。他怒吼著朝那人衝了過去,大聲質問:“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做!”眼睛中滿是暴怒的血絲。
“拿人錢財,**。貝博。”他輕描淡寫地說道,語氣中甚至還帶著幾分平時與眾人調笑時的愜意,“怎麼,要不要也跟我一起幹一票?我跟上面的人說,你功夫不錯,不像這些垃圾。”說著,他將短匕往身上捺了幾下,拭去沾染的血液,同時滿是鄙夷地瞟了眼地上的兩具屍體。
“他們……他們可是我們的兄弟啊!你怎麼能為了幾個錢就幹出這種違背良心的事來!”貝博怒吼著,巨斧的鋒芒指向對面那張逐漸變得冰冷肅寒的臉龐。
“呵!良心,良心頂個屁用。”他語氣變得陰冷,另一隻空著的手又抽出一柄短匕,雙匕一齊對向貝博,“閒話少說,上面的命令是格殺勿論,如果不肯合作,那就死吧。”
“該死的是你!”貝博一步近身,橫向一斧,可那人的身法靈動,極快地躲過氣勢驚人的一斧。
火光和濃煙中,兩人你來我往地過招,不過卻誰也沒能佔得上風,持著雙匕的那人身法極快,敏捷地躲避貝博的次次進攻,可在貝博舞得滴水不漏的巨斧下,卻也無法對其造成傷害,總是被擋在巨斧之外。
在這極端混亂的場面中,其餘的地方也各有混戰,這裡一時間只有他們兩人在盡情酣戰。貝博久攻不下,心裡多少有些慌亂急切。兄弟的慘死、夥伴的背叛帶來的驚疑和怒火雜糅著一陣陣不知所措的茫然,一齊衝上腦門,令他一時間除了砍死眼前這名的背叛者,不知該有何舉動。
“做個了結吧,奔雷!”他後側身形,巨斧高舉,一躍而起,正如先前砍死那人一般巨斧豎直劈下,斧勢呼呼作響。
“嘿,破綻真多。”那人的雙匕隨著他如蛇般的詭異身法,極快突進了幾步,剎那間來到貝博身前。
撲哧一聲,兩柄短匕,破開貝博的皮質腹甲,沒入他腹中。“這下該死了吧……”
可話音還未落完,他就聽見沉重的一聲咚的響聲,原來是貝博的巨斧掉落在地,他抬眼望去,正對上貝博幾欲癲狂的目光。
“哼,死的是你!”貝博直接一手抓向他的喉頭,那人驚訝之餘還是極為快速的做出反應,想抽出匕首刺向貝博的手,可誰知貝博猛力收縮腹上肌肉,兩柄匕首被貝博以死的意志狠狠夾住,竟一時抽離不出!
噗的一聲,貝博奮力一抓,五根指頭直接狠狠插入血紅之中。那人終於意識到死亡的降臨,慌忙間雙手緊緊抓住貝博落在自己喉嚨的手掌,使盡全力想要將他的手掰開。
可一切都已太遲了,貝博伸出另一隻手將他逐漸無力的雙手扳開,右手繼續發力。那人的臉色漲得極紅,微微顫抖著卻發不出任何呼喊求助的嘴中先是冒出一絲血沫,然後便是越來越多的血液從嘴角湧出。在空中無力揮舞著的雙手被貝博的左手撥動,最終重又落到貝博腹間的兩柄匕首處,可惜已經使不上半分力氣,只能憑空搭在上面。
他雙目撐得快要爆開,眼珠突出眼眶,不知死前最後一瞬究竟是落在何處。
“啊!”貝博大吼一聲,噗的一聲,那人的喉管連同半個頸脖,直接被貝博捏得粉碎,爆出一團血霧。屍身失去支撐的力量,軟綿無力地落地癱倒。
感覺到腰間的刺癢變成強烈的刻骨疼痛,心神消耗太過劇烈的貝博開始急促地踹起粗氣。他將目光落向前方,那裡,除了有領頭人,還有這次押送中最為神祕的那輛華貴富麗的白色馬車。那輛馬車似乎有陣法保護,先前那夥裝作老弱病殘的旅人和一些本應該是與自己一邊的傭兵們正圍著那輛馬車久攻不下,兵器落在馬車上發出被陣法抵禦的低沉啵啵響聲。
自己先前一吼,所幸被他們攻擊那輛馬車的聲響、眾人的躁動和霹靂作響的火勢所掩蓋,才沒被發現。不行,自己得趕緊逃,貝博腦海中只有這個想法,可雙腳卻沉重得像灌了鉛一樣無法挪動。眼皮迷茫地半搭著,似乎要極為專注才能將眼皮撐開些,不行了,然後貝博雙眼一閉,腦海中隱隱傳來撲通的響聲。
貝博渾然不覺自己究竟是如何得救的,只知道自己真的是得了幸運女生的眷顧才能在那場災難中活下來。救自己的是軍樞城中金玫瑰商行的負責人,古德曼先生。
後來聽古德曼先生提起貝博才知道,這六隊傭兵中早有兩隊已經被收買,至於這次行凶者和整件事情的始末,古德曼先生慌稱不知。可貝博知道,這件事波及甚廣,尤其是馬車外圍的陣法和馬車中的人,肯定非同尋常,想必已經遠遠超過自己一個小小傭兵能夠理解和攪和的範疇。古德曼先生不願意告訴自己,肯定是出自於好意。
貝博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才在古德曼先生的幫助下將嚴重的傷勢恢復。他又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才將自己勸解,不再心心念念那場噩夢。可每到睡夢當中,那幾個兄弟的臉又會忽然浮現,有時更是幻化成恐怖的鬼怪,在滔天的火光中呼呼飄旋。
突然,一股看不見的巨力,從四面八方拉扯著兄弟們的臉,五官被拉得迅速擴張開,猙獰可怖。崩的一聲巨響,那一張張曾經鮮明的臉,在巨力的拉扯下,被扯得粉碎,一寸一分一毫地化為粉末。
貝博驚訝地喊了一聲,猛地起身,渾身冷汗。
“怎麼了?”帳篷外傳來一聲詢問,那是輪班守夜的一名兄弟。
“不……沒什麼,做了個夢。”貝博驚魂未定,強自定下心神。
他起身,將衣服搭上,提起巨斧。“起碼這次,必須得保護好古德曼先生。”他這樣想著,揣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走出帳篷。
(兩章奉上,從這裡開始會有一段小支線,應該不算太無聊,再厚顏無恥地求點推薦和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