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發現屍體那時情況的問話持續時間不長,因為那名夥計知道的其實真的不多。
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是老闆娘,此時正在樓下躺倒休息,不過夥計在聽到老闆娘的叫聲的時候,他剛剛整理好二號房,在門口準備鎖門的時候老闆娘正走到三號房門口。他說,老闆娘的尖叫突然傳來,撕心裂肺,彷彿就在耳邊。他急衝衝地跑了過去。老闆娘渾身癱軟,手指著房間裡面說不出話來。他往裡面看,不過昏昏沉沉的,看不清老闆娘指的是什麼東西,等到順著老闆娘哆哆嗦嗦的手向著床鋪那裡走去,才看到死者的慘狀。
這可憐的人,不幸的命運就這樣收繳了他這麼多年來的生活,可如果他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種不幸,這是否反倒是一種幸運?
福爾摩斯先生略微整理思緒之後問:“那……老闆娘又是怎麼看到的呢?”
“這……”
“應該是藉著雷光吧,”羅寧插話,“先前在聽到老闆娘的尖叫之前響了一聲雷。”
福爾摩斯先生點點頭。
“這裡面的東西你們動過嗎?”他又接著問。
“沒有,老闆娘就站在門口,看見屍體就嚇得腳軟了,哪裡還可能走進去……老闆娘指著床鋪,我就走進去,不過也就走到……”他頓了一會兒,想了一會,腳下踱步,“大概也就走到房間中間的地方,離床鋪還有一些距離。”
“你當時看到屍體時屍體的樣子?”
“……大概……”他又停頓了一會兒,思索了片刻,臉色也變得跟先前一樣煞白,顯然是回想起不愉快的經歷,“他的脖子上被開了很大一個口子,流了很多的血,看不出傷口到底是什麼模樣。”
福爾摩斯先生又點點頭。
“嗯……”他補充道,“還有,他的手垂在床邊……其他的就沒什麼印象了。”
就在這時,福爾摩斯先生眉目古怪地朝著黑特做了個表情。
黑特心下一凜,不明白為何他會朝著自己擠眉弄眼,難道真的覺得自己是凶手,那麼這人未免也太主觀武斷了。
羅寧也看到了福爾摩斯先生的表情,想出聲問話,不過卻被福爾摩斯先生的話語打斷:“嗯,跟我看到的情況差不多,我仔細檢視傷口,死者的傷口是被人用銳器直接一刀劃穿將近半個頸脖,幾乎瞬時斃命。死者的雙眼睜大但面目卻不猙獰,不是在睡夢中無聲無息被殺,不過,他的手垂在床邊,如果不是凶手故意將他的手這麼放的話,那應該就是在被殺死的一瞬間剛剛清醒。”
“這……”帕達滿臉驚訝,他悲慟地問道:“這究竟是為什麼呢,到底是誰有什麼理由非得殺死裡克呢!而且……而且還是以這麼殘忍的手段!”
福爾摩斯沒有應話,又向著黑特擠了擠眉,眼神古怪,這次臉上的表情更加誇張。“凶手到底是誰現在還不清楚,可以確定的是,凶手肯定是個極為凶殘的慣犯,殺人的手段乾淨利落,殘忍異常,從他行凶的方式來看,實力應該不俗。”
“裡克雖然脾氣一直不好,但最多也只是生生悶氣而已,平日裡也很少惹是生非,哪裡會招惹到這樣凶殘的人物呢?”
“帕達先生,有一種人,他們殺人並不為尋仇,可能只是追求快感的渴望就能驅使他們殺人,我們這一行的人通常稱他們為‘無差別殺人犯’。”
羅寧點點頭,深以為然,腦海中浮現出傑克那面目猙獰的臉色。
福爾摩斯先生不動聲色地從原先掏出那本證件的大衣內袋掏出一個小本子和一隻筆,在上面寫著字,寫字的同時他的眼睛卻環視眾人,說道:“這些人殺人的目的千千萬萬,不過同樣的一點就是,他們都是**,可能就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他們就會惦記上你的性命。”
他說完,筆也停下,小心翼翼地撕下那張紙,遞給了黑特。
他的嘴沒有停下,似乎像是擔心眾人看到他不同尋常的舉動會出言詢問。“肯定存在這麼一個人,他實力強勁,闖進了這間屋子,然後在裡克幾乎沒有反應過來的同時,一刀斃命。”
“那麼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凶手是誰,他是怎麼在悄無聲息地來到二樓殺了裡克,這名凶手現在人又在哪裡?”
他說著,目光落在黑特身上,那張遞過去的小紙張正被黑特拿在手上,上面的字跡衝擊在黑特眼中,他的眼中閃現一絲異色。
他將紙條遞給羅寧,伊麗絲湊到羅寧身邊。
羅寧看見紙條上的字,臉上驚異,伊麗絲也同樣如此。
羅寧和黑特望向福爾摩斯先生,在大多數人臉上尚且神色猶疑對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還不甚清楚的時候,他心底卻已經早有斷定。
他衝他們點點頭,揚手堵住了老闆和帕達欲言的嘴,他說:“凶手要怎麼來到二樓呢?”
帕達見他停頓,接話道:“當然是從樓梯上來。”
“這是其中一種可能,”福爾摩斯先生再次將圍巾扯開,將其鬆散地搭在肩膀上,“問題應該這麼問比較合適:凶手有哪幾種途徑可以來到二樓呢?”
“……”帕達一時語塞。
“還可以從外面直接上二樓。”黑特開口,看到紙條後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福爾摩斯和他身後的房間裡。
“這……”這次換老闆出聲,他頓了頓,“這倒不是毫無可能……這間三號房後面就是廚房,如果順著廚房的頂棚藉助某些工具的話,從外面直接上到二樓也不是不可能。”
“這裡還有一種可能性:犯人本來就潛伏在這二樓。不過這個可能性太低,而且有些證據顯示這明顯不可能,所以我們就直接跳過這一部分。”福爾摩斯先生像是極為熟稔這種講解工作,“有證據表明,凶手應該是如同老闆說的從外面直接到二樓,然後用鐵絲一類的工具挑開窗戶的搭鉤,進到房間內。”
看著眾人凝視自己的眼神,他接著說道:“證據就是窗沿的邊緣有些泥濘,這明顯是從外面來的人才會帶上的。”
“不過,房間內卻沒有一絲水漬。”他的手又搭上自己的小鬍子,“這明顯不合理,看那泥漬的朝向,可以斷定他是從外面進來,而不是從這裡逃出去。這種天氣,沾染水漬的話不可能很快蒸發。也許他將身上包裹得很好,在從窗臺進來的同時脫去外面的遮蔽物,不過在開啟窗戶的同時,雨勢這麼大,雨水肯定會潑進來。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性,這名凶手是修行者,可以運用火勢將自己身上的水汽和地上週圍沾染的水漬蒸乾。不過這也不出奇,先前我們就作了他實力不俗的假設。”
“之後我又觀察了房間裡的其他東西,他揹包裡沒什麼特別的東西,裡面整齊得很,看不出有絲毫入室搶劫的跡象。”
“因此,我便猜測,是否是一個無差別殺人狂恰好闖進這件房間,然後不由分說地殺了裡克呢?”
眾人的神色隨著他的一番解釋變得更加凝重。
“但是,這扇門……”他說著,轉過身,將眾人的視線帶到此時依然保持最先發現時大開樣子的門上,“這扇門很詭異。”
“一般來說,我的意思是從我們一般人的想法來說,殺了人之後的第一個想法自然是想盡辦法甩脫自己的嫌疑。這就需要時間來掩飾或者消滅一切可能暴露自己是凶手身份的東西或痕跡。”
“你們一開始就發現三號房間的門是開啟的嗎?”他轉過頭,向夥計問道。
“是這樣沒錯,二號房沒人住,所以我們先整理二號房,不過我們上樓的時候就已經看到房門是開著的了,不過並沒有立即過去。畢竟……可能就是客人自己開啟的,當時也沒想那麼多。”
“這就很奇怪了,這名凶手其實在極短時間內就將裡克殺害了,照道理說,即便是原先裡克就出於某種原因將房門開啟,凶手也應該有時間可以將房門關上為自己贏取充足的時間來掩蓋所有犯罪證據,比如窗臺上的泥漬,只要房門不開的話,根本就沒有人會無緣無故主動來敲門詢問。即便敲門沒有得到迴應,也不會貿然闖開他人房門不是嗎?”
“這就說明,房門只可能是這名凶手自己開啟的,那他又是出於什麼目的呢?難道是將房門開啟,逃出去?如果不是逃向一樓那就只能是這二層的其他房間了,但是各位也都看到了,房門是上鎖的,沒有鑰匙想要無聲無息闖進其他上鎖的房間內是不可能的。”
“那事情又回到原點了,他出於什麼目的將房門開啟呢?我們設想一下,房門開啟的話會發生什麼事呢?只有一個,那就是屍體會更快被人發現,那麼順理成章,這個就是凶手的目的。”
“而這名凶手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他眉頭緊皺,“我是指他這充滿挑釁意味的舉動的意義何在。很明顯,他想讓其他人發現他的殺人行徑。這種毫不掩飾的囂張行徑使我腦海中的‘無差別殺人犯’的形象又再豐滿了幾分。”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一名嗜血**男子的模糊映像。
“對了,我忘記說了,窗戶上那種搭鉤的設計是沒有辦法從外面鎖上的,這就意味著,凶手不可能在殺人後從窗戶逃出,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先前看到的就會是大開的窗戶和滿地的水漬。”
“這名凶手是怎樣憑空消失的呢?我被這個問題困擾著。”
“我始終困惑,直到……”他的手按上房門把手,挺拔的身子突然有些冷峻,“直到我藉著蠟燭的火光觀察那面鏡子的時候,我才發現,這名凶手的囂張行徑也許遠遠超乎我們的想象。”
他深吸了一口氣,似乎來到了最為關鍵的時刻。
身口的羅寧和黑特已經躋身到高大的福爾摩斯先生身後,在他左右兩邊待命。
那張福爾摩斯先生遞來的紙條上寫著:凶手還在房間內。
福爾摩斯先生的身影筆挺地站在門口,卻將通向房間的空間讓給了羅寧和黑特,伊麗絲惴惴不安地看著他們,這種凶險詭祕的殺人案平日裡說說肯定能引起她的興致,但如果自己遇上了,還是怕得躲在後面,那張紙條上寫的字已經在她的腦海裡勾勒出一個恐怖的陰影。
福爾摩斯先生的目光落在鏡子對面的牆上,像是那裡有著什麼東西一樣,眼神中透露著一股非比尋常的斬釘截鐵和胸有成竹。他語氣沉穩地說道:“我說得對吧,這位不知是何方神聖的凶手。”
老闆、夥計和那名僕人聽了他的話,都露出驚訝至極的神色,難道……
而回答福爾摩斯先生和眾人的,似乎只有死者那早已冰冷的屍體的無聲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