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覲見,日沙國王子只帶了隨身女侍進宮。
錦衣華服的男子在前頭亦步亦趨,姿容秀麗溫雅可人的侍女身材高挑,竟比那日沙王子都要高一些,她在距她主子一步的距離處緩緩跟著,間或溫和的提醒前方的男子小心腳下。那溫柔姿態,即便是身處水鄉的女子怕是也不可比擬。
穆沉意小小的身子從樹叢裡冒出來,烏黑灼亮的眼眨了眨,又偏頭瞧向一旁的扶疏,低聲道,“扶疏扶疏,咱們還要跟嗎?”
他今日本是從學府裡偷跑了出來玩的,誰曾想就被他一下子撞見了難得鬼祟跟在人身後的扶疏,他還記得扶疏見著那日沙王子正臉時那臉色都變了,那是他從未在扶疏臉上見過的慌亂欣喜神色,他擔心扶疏,根本未及猶豫就跟了上來。
扶疏似是有些神思不屬,聽他低聲又問了遍才回過神,她怕被人察覺,忙衝他輕輕噓了聲。
前頭那兩人走的極是緩慢,在樹影婆娑間,只能瞧見緩緩移動的人影。
扶疏細細蹙了蹙眉,這兩個人是要前往太后的慈寧宮,而前面不遠處便是望月臺,按照慣例,來宮中覲見貴人的,都會從宮門一路踏向望月臺,再由接引宮人引向要覲見的貴人處。
想及此,扶疏湊在沉意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聽的穆沉意小臉興奮的都泛起了紅光。
“扶疏你真聰明。”身量已開始拔高的少年聞言抬頭看她,一雙眼裡,在這剎竟只看得到身邊這溫柔俊秀的青年,他緊緊攥住扶疏的手,觸及掌心溫度歡喜的彎了眉眼便再不肯放,拉著她抄了近路往望月臺趕。
看著比自己還積極的少年,扶疏不由搖頭失笑,只是才想到方才遠遠掃見的日沙國王子,她的心不由漏跳了幾拍,一時心中竟泛起些微苦澀來。
穆沉意並未察覺到扶疏的異常,他領著扶疏抄了近路先抵達望月臺,果然瞧見慈寧宮的接引姑姑正領著兩個小太監候著了,他不禁重重咳了下,笑眯眯踩著小步子上了望月臺。
接引姑姑乍見是他,慌忙行禮,起身後想起他這會應該是在學府,不由猶猶豫豫的問道,“今日太傅是告假了不成?”
穆沉意頓時一陣尷尬,可他卻不能說自己是逃學而來,他裝模作樣的將三人掃了一遍,又輕咳了下,這才正經道,“方才在慈寧宮玩兒,太后嫌本殿下太過吵鬧,趕了本殿下過來引日沙王子去慈寧宮。”
難得聽到這小少年正正經經的忽悠人,扶疏聽的十分莞爾,她見他說話間隙時還不忘朝自己得意的眨眨眼,她不由微微笑著,在人看不見的角落裡朝他伸了伸大拇指。
這讓穆沉意頓時更加歡
喜,直恨不得多餘的人立刻消失在自己面前。
聽他來意,接引姑姑卻有些遲疑,“可是,太后明明……”
“姑姑可是不信?”穆沉意聲音中略帶了些惱意,嘴角不悅的挑起。
接引姑姑可是從小看著這小煞星長大的,又如何不知道他的性子,恐怕小殿下這會已經是著惱了,再說他本就厭煩接待什麼王子公主的,恐怕這次他所說的,十有八九是真的,這般想著,她終是無奈一笑,細細的叮囑了他些許話語,帶著兩個小太監又趕回了慈寧宮。
等人走遠,穆沉意這才得意的仰著小臉看向扶疏,那圓溜溜的眼中黑白分明,流光四溢,頗有些邀功意味。
扶疏不由笑著揉揉他的腦袋,笑著道,“做的不錯。”
穆沉意聽了這話,就跟心裡吃了蜜糖一般,他本想撲進青年的懷裡蹭蹭,卻沒曾想被兩人拋在身後的主僕倆已經經過拐角,朝這邊慢慢走來。
不甘心的撇撇嘴,他任由扶疏將自己緩緩推開,眼角餘光看到青年在距離自己一步之外挺身而立。
不過幾息的功夫,四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當日沙王子同其侍女提步上了望月臺,扶疏忙躬身向前,面向日沙王子朗聲道,“見過王子殿下,我朝七殿下奉太后之命,特來望月臺引王子入慈寧宮。”
她一雙淡如山水的眸子定定看了日沙王子薛方荀一眼,在掃見那人神色並未有絲毫變化時又低了下了頭。
穆沉意仰著頭將日沙王子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他對能讓扶疏變了臉色的人抱有十二萬分的好奇,只是看來看去都是個長的還算敦厚英俊的男人,並沒有身為王子的尊貴和優雅,他小小的皺皺眉,點頭算是附和了扶疏的話。
那日沙王子被他這樣緊盯著似是有些緊張,身形僵硬的晃了晃,他身後的侍女忙一把扶住他,抬頭衝穆沉意溫和笑了,“多謝七殿下。”
穆沉意冷冷哼了聲,抬步就朝前走去。
扶疏眼眸飛快的掃了眼薛方荀,見他眼神有些慌亂,與自己目光一對又迅速移開,那對著自己的眼神……分明是陌生的,她心中不由有些失落,腳步一慢,也跟著扶在薛方荀另一側,低聲道,“王子似是身子不適?”
“王子舟車勞頓,又兼之風寒初愈。”那侍女已是半扶著那日沙王子,同扶疏一起扶著王子慢慢跟在穆沉意身後,“只是王子感念太后恩德,迫不及待的想見一見太后娘娘,這才……”
她說話只說了大半,餘下卻是讓人自己去回味,扶疏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眼角緩緩浮起些許笑意,柔聲道,“還不知姑娘芳名?”
她這一問,同行的其餘三人都是有了反應。
薛方荀是一個哆嗦,似是打了個顫,而穆沉意卻是猛地停住了腳步,狠狠瞪了扶疏一眼。
倒是那侍女愣了愣又笑了,“尋芳。”
四人一路慢慢行至慈寧宮,期間穆沉意與薛方荀沒怎麼說話,倒是扶疏與尋芳相談甚歡,看的穆沉意小小的臉上都是皺著的。
太后早等在了慈寧宮正殿,許是已經從接引姑姑那聽說了,穆沉意才行完禮,她便將人擁進了懷裡,捏了捏他的鼻子,無奈道,“你呀……”
這一聲既是無奈,更是寵溺。
穆沉意便抓著太后的衣襟急急的喚了聲太后。
知道他是害羞鬧彆扭了,太后也就放開了他,目光自扶疏那一滯又移開了,轉而把目光放在薛方荀身上,語聲微微帶著感慨,“十幾年過去了,想不到當初的小王子已長這般大了。”
“太后娘娘卻依然年輕。”薛方荀緊緊的與自己的侍女尋芳站在一處,磕磕巴巴說著恭維話。
太后微微蹙了眉,不過片刻又是舒展開來,柔聲笑道,“你們呀,一個一個,就會哄哀家這個老婆子開心。”
薛方荀這才微微鬆了口氣,朝尋芳看了一眼,勉強笑了。
扶疏將這一切看在眼中,不由蹙了下眉,腦中有抹光飛快一閃又消逝不見,她覺得自己只要抓到這抹光便會真相大白,然而那抹光卻早已無跡可尋。
眼前似是有道目光如有實質,扶疏似有感應的抬眸,卻見到尋芳正衝自己輕輕一笑,那眼中的溫和就如湖水般清澈,她不由自主的也回了一笑。
這一場覲見,並無扶疏之前料想的那般暗濤洶湧、危機四伏。
薛方荀想是真的只是感念幼年時期太后的照撫,陪著太后用了午膳後便告辭離去。
這一番試探下來,扶疏已經能夠確認這個薛方荀並不是自己記憶中的好友,可是這世上,又怎會有長的一模一樣的人,便是連用膳時那細小的習慣都一樣。
想到方才用膳時那薛方荀獨獨避開芹菜,喝湯時只拿兩指捻湯匙……扶疏的思緒一時亂的可以,便連穆沉意在邊上說著什麼都沒有聽清。
而此時離宮的馬車裡,錦衣華服的王子薛方荀正垂頭喪氣的窩在馬車裡,有些憤憤的盯著尋芳。
尋芳端正坐著,被那目光剜著,不由偏頭笑道,“怎麼,不開心?”
這話說的極是溫和熨帖,說話之人亦是滿目笑意,可卻不知的,就叫男子恨的牙癢,他不由惱恨道,“被威逼去做什麼日沙國的王子殿下,換做誰都開心不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