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鬼自回宮後,就跟根木頭般杵著跪在殿中央。
主動請罪。
穆沉淵窩在軟榻中,今日扶疏沒有過來,他只好自己一手執白子一手捏黑子自己跟自己下棋,沒有那個人的作伴,他覺得平日來玩來有趣的這些玩意也沒了樂趣,不由懶懶的丟了棋子在棋盤上,漫不經心的偏頭看他,“你……何錯之有?”
“應對失儀,定國公可能會有所懷疑。”
阿鬼低著頭,聲音冷冰冰的,低垂著的面孔上有一瞬的扭曲,又被他勉力控制成惶恐。
殿中一時安靜的過分。
這安靜來的突兀,引得他忍不住要抬頭去看。
抬眼的剎那,他撞進穆沉淵深若古井的眸中,那眸色幽深,靜靜的,並無一絲怒意,明明是很平靜的眼神,卻讓阿鬼心底湧起屈辱。
他緊緊攥緊了拳,然後聽到穆沉淵淡淡的聲音響起,“實則虛之,虛則實之,你並無過錯。”
阿鬼一怔。
“明日你就替朕早朝,宮中妃嬪,你也可以翻牌寵幸。”
穆沉淵慢條斯理的說著,眼見他微微發亮的雙眼,似笑非笑的加上一句,“只准妃嬪。”
阿鬼詫異的看他一眼,似是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大方。但這種時候,他並沒有大膽的去問為什麼,只是在心中低低的琢磨他如此的用意,難道是藉以敲打自己見田妃時那一時的心軟?
他一時想不明白,只好故作鎮定的跪安。
李明遠看他的身影消失,這才躬身為穆沉淵整理起棋盤上凌亂的棋子。
穆沉淵靜靜看著李明遠那已然有些灰白的鬢髮,輕聲道,“時光如白駒而過,想不到朕幼時還健壯的李總管也有了白髮。”
李明遠收拾著棋盤的動作一滯,抬頭衝他笑道,“皇上會長大,奴才也會變老。”
“天子……呵天子……”
代天行旨,行的不過是無可奈何的旨……
夜晚的皇宮自是被夜幕籠罩其中,只在間隔十數步有幾星朦朧燭光閃爍,幾乎不聞人聲。
清乾殿與慈寧宮相連的密道中隔五步就在壁上嵌著一支壁燈,將這條神祕甬道照的亮如白晝。
穆沉淵一人划著輪椅
靜靜行走在這甬道中,那壁燈上跳躍著的燭光在此刻似也在他眸中跳著,亮的逼人。
此刻的慈寧宮也是安靜異常,似是在這一刻,這裡的人都已安然入睡。
穆沉淵的輪椅停在慈寧宮的那一刻,順子就已然察覺,但他看著扶疏房中的動靜微微響起,又想起之前宮中盛傳皇帝對田妃溫柔以待的訊息,猶豫了一瞬,還是決定繼續守在暗處當做什麼都沒有看到。
今夜恰巧飄碧在寶珠房中和她同睡。
扶疏一個人躺在**,迷迷糊糊快永墜亂七八糟的深夢時,心中猛地一悸,陡然驚醒過來。
昏暗的屋中隱約可見窗扉輕開,月光自縫隙間緩緩抖落。
不時有風從同樣的縫隙中而入,令她周身微微發冷。
扶疏坐在**發了一會怔,才下地汲了鞋去關窗。“咔”一聲,就將那白軟如練的月光拒之門外。
身後忽而有輕又熱的氣息傳來,扶疏心中猛地一跳,轉身去看的同時空出手來迅速的去推窗,卻不想,有隻手環著她的腰將她狠狠一扯拉入了懷裡,另一手攥著她偷偷動作的手,從那五指的縫隙中穿插而過,又緊緊握緊了。
“膽子還是這麼大,今兒個怎麼不過來,恩?”
扶疏整個人都被他鎖在雙腿和懷中,那人灼熱的鼻息就近在咫尺,好似要從緊貼肌膚的中衣縫隙中如萬馬千軍般奔騰而入。
她被燙的有些慌亂。
又是羞又是擔心。
好半晌才只能輕輕嘆了聲,“別這樣,你的腿……”
穆沉淵在她頭頂啞聲笑了,“要是好不起來了,你會不會嫌棄?”
他這口氣就好似自己已與他心意相通,確定要一生一世般。
扶疏見他還不放開自己,無奈只好稍稍掙扎了下,示弱道,“這樣不舒服……”
穆沉淵這才將她鬆開了些,可那隻與她十指相扣的手卻仍是這般握著,不肯鬆開。
扶疏因他難得如此配合的動作一怔,想及他會妥協的緣由不禁心底坍軟一片。
她在黑暗中半蹲在他輪椅前,手臂輕輕搭在他的膝上,用空著的那隻手替他輕輕捶打著,“與陳太醫研究新的藥房過了約定的時辰,便想著明
日再來了。”
這便是在解釋了……
穆沉淵微微低著,屋中黑暗,他只能隱約看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可這不妨礙他在心中描繪出這人臉上的神情,怕是帶著微微的懊惱和尷尬吧,他在黑暗中無聲的一笑,如今的扶疏,與最開始那截然遠離自己的態度已然改變許多,她雖並沒有明說,可已與自己一樣,努力的在為對方改變。
想及此,他心中那一方專為扶疏坍塌的天地更是柔軟,他抬手一翻一送間已是微微俯身,將脣印在她的手背上。
那一刻,腦中嗤啦一聲,像是暖陽破開冰層的聲音。
扶疏僵了身體半蹲著,全身血液都似要往臉上湧。她的臉燙的驚人。
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滾燙的臉頰被人輕輕撫摸著,僵住的扶疏這才猛然回神,驚慌的一把推開他。
穆沉淵一時掌握不了平衡,叫她的力道一推整個身子往後晃了晃,狼狽的跌坐在地。
屋中這偌大的動靜驚醒了不遠處守夜的小太監,慌忙舉了個宮燈候在門外小心問道,“扶疏,怎麼了?”
扶疏僵著身子看著懶懶半靠在輪椅上的穆沉淵,臉色一時紅一時白,她抖著聲音對外頭的小太監道,“沒,沒事……”
穆沉淵幾時見過她這個模樣,心中覺得可愛,眼中笑意盈然,扶疏那驚慌失措的小模樣像是羽毛搔颳著心臟,勾的他的心癢癢,他向來是個率性而為的人,一手撐在翻倒的輪椅上,掌心用了巧勁,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搖搖晃晃的站立了起來。
雙腿像是踩在尖刃上,然後這樣的痛苦全然被那人眼中的擔憂和心疼所包裹,讓他覺得這麼一痛也是不虧了。
“你瘋了!”
扶疏此刻哪還管得了外頭的人,緊走一步將他接在懷中。
這一聲將本要走的小太監又引了回來,他聲音焦急,手已經拍上了門,叫道,“怎麼了?誰在裡面?”
穆沉淵在她懷裡笑的滿頭大汗,就著屋外那微弱宮燈,他睨到她腕間那隻凰鐲,這是大鄢正統皇后的信物,即便沒經皇帝冊封,即使未在宗族入譜,她都會是大鄢的皇后,是他穆沉淵的皇后。
而這……她暫時不需要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