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許嘉仁睡到日上三竿,爬起來喝了碗清粥,屋子裡地龍燒得很熱,許嘉仁喝了粥,困的眼皮子都在打架。
許嘉萱來了,看她這模樣,感嘆道,“瞧瞧你現在的樣子,除了吃就是睡,想我懷孕那時候,吃了吐、吐完接著吃,可遭罪了……”妙梅來收拾碗筷,許嘉萱瞟了一眼,又道,“吃的也太少了,我那個時候可能吃了,嘴還特別刁……”鹹一分甜一分都不行,成天摔碟子摔碗,脾氣又燥又急,可把郭淮心疼壞了,郭淮為了讓她如意,不知道換了多少個廚子,她吃飯前郭淮都得替她嚐嚐菜,郭淮覺得可以,這菜才能上桌,這整個一個皇太后的待遇。
說到這,許嘉萱不說話了,她想起了郭淮。
她恨郭淮,恨郭淮沒有給她一份完美的感情,恨郭淮自制不夠親手摧毀了她對感情的期盼。
她愛郭淮,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郭淮能包容她的大脾氣小脾氣。
她知道郭淮是真心愛她,因為郭淮會為她流淚,在他們分別的時候,郭淮抓著她的手痛哭流涕,要知道,當初她小產孩子沒了,郭淮都沒在她面前表現出一分傷心,還反過來安慰她。
許嘉萱當初失去了那個孩子,可她卻真心顧不得替那個孩子感到難過,她只顧著和郭淮吵架,時隔這麼久她才明白,在她和郭淮的這段感情中,他們才是彼此首要的第一人,能傷害他們的也只有彼此。
當時不難過,可是現在看見自己妹妹的肚子裡有了小孩,許嘉萱倒羨慕起來。她先前和許嘉仁鬧彆扭,可是現在看在這個孩子的份上再也不和許嘉仁計較了,她會在許嘉仁睡覺的時候安靜的坐在一邊,為這個孩子縫小衣服小襪子,然後縫著縫著就會想起自己那個孩子,她想起自己當時都沒對自己那個孩子那麼上心過,一切都是交給郭淮打理,每當這個時候,她又想起來郭淮。
許嘉仁有一次睡醒了,翻個身,看見許嘉萱在抹眼淚,她爬起來去安慰她,問她怎麼了,許嘉萱哭傻了,呆愣愣問她:“妹夫什麼時候回來,郭淮會跟著一起回來麼?”
郭淮當年就是走葉柏昊的老路,投了北境的大營,之後便是駐守在北境待戰,起初家書寄得很勤快,幾乎是半個月就一封,那個時候許嘉萱死要面子,看都不看就把信撕了,可是大戰後,三個月都未曾有家書寄到,許嘉萱後悔了,她找許嘉仁要那些家書的碎片,試圖把它拼合起來,許嘉仁只是搖搖頭。
所以,許嘉仁萬分理解許嘉萱現在的心情,因為他們的心情都是一樣的。
“柏昊他們打了勝仗,很快就能回來了。”許嘉仁安慰許嘉萱,許嘉萱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你知道我今天找你做什麼嗎?”
許嘉萱回京後一直住在鄂國公府,這也就是許嘉仁和許洪業鬧翻很少踏足鄂國公府後、她依然能準確無誤的得到鄂國公府的訊息的原因。
“昨天白天,王氏心情不佳,竟然拿明姨娘出氣。”
“她叫人給明姨娘套上麻袋,叫人把明姨娘暴揍了一頓,打的明姨娘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大半夜疼的死去活來,連夜去請了大夫,你猜大夫說什麼?”
“大夫說,明姨娘有了三個月的身孕,這孩子被打掉了!”
“明姨娘派人去請王氏,可王氏就是不理,明姨娘活活疼了大半夜,到早晨父親才得了訊息。”
“也難為父親那樣的脾氣,聽到這事急了,拔腿就跑榮慶堂找王氏興師問罪,父親還想瞞著老夫人,可老夫人不知道怎麼得了訊息,聽說自己孫子沒了,氣的暈了過去,掐了人中一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喊著叫王氏血債血償!”
許嘉萱講的繪聲繪色,對於她討厭的人,她是一定要落井下石的。
她講了半天,卻見許嘉仁毫無喜色,推了推她,“你怎麼了?”
許嘉仁問道,“你說,明姨娘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是啊!大夫也說了,這還能有假?”
許嘉仁嘴脣動了動,沒有說話。
“父親呢,最後打算怎麼辦?”許嘉仁問道。
“父親問了王氏,王氏打死不認賬,她說她只是打了明姨娘幾個耳光而已,呵,她當然不認了,但是證據擺在那,她沒打明姨娘,明姨娘那一身觸目驚心的傷都是哪來的啊!再說了,王氏打人時有別的丫鬟看見了,明姨娘好歹也是父親的女人,王氏竟然拿她當街邊要飯的那麼打,父親能不生氣嗎?”許嘉萱嘆口氣,“王氏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她以為她還是以前後院獨大的地位麼,父親這些日子往明姨娘房裡跑的緊,她這就憋不住拿明姨娘撒火,我看她也是老糊塗了。”
許嘉仁無奈的搖搖頭,“不是有人糊塗了,是有人成精了,哎……”
許嘉仁還記得明姨娘對自己的保證,她說,她是完全站在燁霖這一邊的。
許嘉仁當時以為明姨娘只是透過自己向燁霖示好以求將來有個善終,為此甚至不惜當著許嘉仁的面喝下避子湯以示自己的決心,可是沒想到明姨娘並不滿足於此,她想把王氏趕走的心比許嘉仁還要急迫。
許嘉仁實在不明白她在想什麼,可是她必須要明白,因為這也是關乎燁霖的將來。
在老夫人等多方壓力下,王氏被送去許氏家廟靜思己過,從此與青燈古佛為伴,不知餘年何度。
那天,許嘉萱還去送了送王氏,試圖嘲諷王氏幾句,可是她嘴笨,反而被王氏三言兩語諷刺回來,氣的回來直哭,還對許嘉仁道,“五妹妹,要是你在就好了,以你的口舌肯定不會說不過那個女人。”
許嘉仁“噗嗤”一笑,“原來我就是你眼裡尖酸刻薄的代表啊。”
“哎,你不知道,那女人怨氣太重了,那眼神惡狠狠地,連燁星都不敢靠近她,我覺著,這天下敢和她對上幾句的也只有你了。”
許嘉仁心想,王氏雖是罪有應得,但她怎麼說這次也是被冤枉的,心裡能平衡的了麼?那鄂國公府真是個吃人的地方,原主的生母段氏、商姨娘、原主都是因後宅之爭而喪命,而王氏自以為漁翁得利,卻沒想到黃雀在後,最後反倒步了前人的後塵,也算是一報還一報。
後宅之中,沒有永遠的贏家,雖無刀光劍影,卻仍血流成河。
“我現在身子重了,鄂國公府暫時是不會再去了。”
不過這話剛說完沒兩天,許洪業就病了。
準確的說,王氏走的那天晚上,許洪業就病了。
許嘉仁不得不回去探病。
許洪業雙眼烏青,臉頰深深的陷了下去,許嘉仁沒想到短短十幾天,他竟然會消瘦成這副模樣。
許嘉仁咬著脣,走近許洪業的病床,許洪業一看見許嘉仁眼睛睜好大,意識到是誰後,他的手開始揮舞,嘴裡叫道,“快出去!別過了病氣給你!老五,快出去!”
許嘉仁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唰的就掉下來了。
“我來看看您。”
許洪業拿被子把自己裹了起來,嘴巴和鼻子都埋在被子裡,就像個小孩子一樣。
許嘉仁走過去,強行把許洪業的被子向下拉,“父親。”
許洪業聽到這兩個字,終是忍不住哭了,從最初的極力隱忍到最後的放聲大哭。
他說,“老五,我心裡難受。”
“女兒知道。”
這個男人懦弱、自私、虛榮、沒有擔當,可是他沒有野心,他這輩子追求安樂,可安樂是有條件的,若真的只求一分寧靜,大可拋棄功名利祿歸隱田園,也省的受聖上猜忌一直過得如履薄冰,可他追求的又不僅僅是安樂,還有那份不用付出便信手可得的虛榮。
這個世界上哪有這種好事?
雖說難得糊塗,但世事洞明也不失為一種超脫,許洪業他不糊塗,他只是愛裝糊塗。
到了這一刻,他裝不下去了,他身邊的人都離開了他,她真心愛過的女人、討他歡心的女人、和他相伴多年的女人,他一個也留不住。
“老五啊,你現在還願意來看我,很好,我以為你再也不願意來看我。”許洪業拿被子擦乾了眼淚,忽然就笑了,“我剛剛趕你走,我又怕你真的走,因為你爹身邊真的沒有人了。”
許嘉仁:“……”
“老五,你爹早就說過了,折騰不起了,年紀大了,受不了刺激了。”許洪業道,“你說我好歹也是扛著大刀跟著太/祖皇帝打下江山的人,怎麼就混成了今天這樣?老兄弟們、老對頭們一個個都死在我前面,我怕死啊!這輩子活的憋屈,受先帝的氣、受今上的氣,我真憋屈啊!人都說,人要死了,就會明白了,可我到現在都不明白,我到底犯了什麼事會有今天?”
“老五啊,聽爹的話,葉柏昊能活著回來,不要叫他像我一樣這麼憋屈,把我這輩子說給他聽,別和我一樣……”
許洪業說話前言不搭後語,許嘉仁卻聽得分明。
父女倆說了大半個時辰,明姨娘來了,端著藥,“老爺,該吃藥了。”
許嘉仁接過那藥,手不穩,那碗藥全灑了。
“吩咐下去,再煎一碗。”許嘉仁轉過頭又安撫許洪業,“爹,女兒今天歇在這兒,有什麼話明天再說。”說完,許嘉仁給明姨娘使了個眼色。
出了屋,明姨娘道,“都說只有狠心的兒女,沒有狠心的父母。”
“我只是可憐他。”許嘉仁問她,“明姨娘,你在搞什麼鬼?”
明姨娘笑了,“五姑娘懷疑妾會害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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