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 花暗
雲羅想起有一次在範老夫人住的安筠堂見過滿臉蜜粉都遮不住腫脹的狄夫人,對芸娘所說的不由相信了幾分。
“這外室也是個厲害角色。”雲林微微一笑,語氣中不無感嘆。“新央的油炸糰子?這外室倒會吃,竟然知道這個吃食。
“姐姐,新央的油炸糰子很好吃嗎?”芸娘不禁睜大了眼睛。
“那是自然,這是新央最有名的小食了。拿新做好的肉餡糰子放進滾燙的油鍋裡翻滾煎炸,至表面金黃撈出,瀝乾油份之後就可以食用了。吃的時候,當心燙嘴,輕輕咬開一口,就有濃香的肉汁流出來,脣齒留香,可饞人了……在新央,誰家有了喜慶事都會做這個油炸糰子。”提起油炸糰子,雲羅似乎都聞到了香氣,一臉神往、雙眸晶亮。
聽著形容的芸娘嚥了咽口水,許久之後才尋回自己的聲音——
“姐姐,這麼好吃的東西,我在新央怎麼從來沒有吃過?”芸娘不依,拉著她的袖子撒嬌。
“妹妹一共在新央待了多久啊?”雲羅笑著安撫她,“等回了新央,姐姐給你做就是了。”
“那一言為定哦?”芸孃的目光熱切到讓雲羅猜測若是她食言,芸娘不肯不會放過她。
“嗯,一言為定。”雲羅輕笑,目光寵愛。
芸娘這才滿意地翹起嘴角。
“嗯,聽說,狄大人到了之後。狄夫人就被方媽媽扶了出去,狄大人當夜都沒回府,等那個外室胎像穩固了才回的狄府。想來那個外室還是挺有本事的。”芸娘把話題又轉到了狄大人那邊。
“狄夫人回府後就病了?”雲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說狄夫人等了狄大人一夜,後來第二天狄大人回府之後,兩人關了門不知道說什麼,後來,狄少爺闖了進去,聲音就有些吵,最後。狄大人拂袖離開。狄夫人就病了。”芸娘掩嘴而笑。
她對狄夫人印象很不好。
總覺得那個笑得端莊的狄夫人看人不是用眼睛看的,而是用鼻孔看的。
所以,對狄夫人的遭遇並不同情,甚至還有些幸災樂禍。
可是。單為一個外室就鬧成這樣。似乎有些……小題大做?
“哦。”雲羅雖然沒有像芸娘那般明顯地表示出自己的情緒。但是聽說狄府鬧成這樣,不禁鬆了一口氣。
至少狄夫人沒空追究她的離去。
“丟了東西”四個字不期然地撞入腦海,她突然了悟。也許狄大人的怒氣是為了別的!
這樣看來,狄大人、狄夫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他們應該會很忙。
是不是代表暫時沒有人會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那我可要好好養著了。”雲羅低低說了一句,會心一笑。
芸娘雖然覺得這話有些無頭無腦,但是一想雲羅病著,本來就應該好好休息,也就沒有在意。
“曹府呢?有沒有發喪了……”雲羅冷不丁地問道。
室內一陣靜默,氣氛急轉直下。
“說曹夫人拒不發喪,大哭大鬧,曹家的繼子勸了兩句,就被曹夫人大罵狼心狗肺,最後還派身邊的丫鬟把人哄了出去……”
一反曹瑛過世初期的安靜,如今的曹府很熱鬧。
每日都有新的故事在眾人的視野裡精彩紛呈。
稍有風吹草動,滿城熱議。
狼心狗肺?雲羅的眼睛用力地眨了兩下。
曹夫人這話說得……真是形象。
這個不學無術的繼子在嗣妹死得不明不白的情況下,不想著怎麼為嗣妹討回公道,反而是一門心思勸說嗣母儘快發喪,若說他沒私心那就是笑話啦!
“那曹大人呢?”雲羅關心的是他的態度。
曹夫人再如何鬧騰都比不上曹大人與狄知府等人的斡旋。
在她看來,曹大人肯定不會讓嫡女無辜枉死,怎麼著,都要換取到最大利益才會放手。
曹瑛死在狄府門外那條河道里,狄知府難辭其咎。
“曹大人把繼子呵斥了一番之後,就氣沖沖地出門了。”芸娘一陣唏噓。
曹大人出門去找誰?
看來,事情還沒談攏。
那就只能靜觀其變。
雲羅點了點頭,臉露疲態。
芸娘見她精神不濟,也就沒有再逗留,起身離開了。
曹瑛的事情喧囂塵上,碼頭上積壓的船隻越來越多,貨商們都不約而同地聚到了蘇州府衙的門口,而端坐在明鏡高懸牌匾下的狄大人則是一臉青色地看著熱鬧如菜市口的堂下。
上堂來的都不是有實力的商家,只是些無足輕重的小角色,或是有兩三間南北貨商鋪,或是有幾處胭脂水粉鋪,可是,都異口同聲地咬定自己從京城採買了貨物堆在了沒辦法入埠的船隻上,店鋪的生計都指望著船上的貨物。
七嘴八舌地說完,然後大家都顫巍巍地盯著堂上高坐面無表情的狄知府。
雖然目光中不乏懼意,可是,閃躲的眾人沒有一個退縮。
狄知府氣得心角發疼,額頭上的青筋一根根跳動。
這樣的事情本不需要他這個知府大人親自出面,奈何曹大人稱病在家,同知蘇大人又告假去陪工部侍郎朱大人的那個侄子。衙門裡的幾個小吏攔不住,爬著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說是被那些低三下四的商戶給圍攻了,然後一個個抬著已經青腫一片的豬頭臉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震怒之餘,他就邁著步子上了公堂。
可一跨進門檻,人還沒來得及坐下,就有殺豬般的嚎叫從四面八方湧來——
“大人……”
“青天大老爺啊……”
“求您為草民們作主啊……”
“救救草民啊……”
堂前的商家一個個匍匐著撲過來。
狄知府對上那些淚眼。一下子就窺見了那些眼底背後的飢渴和逼迫。
可惡。
狄知府的手狠狠地攥出了拳頭。
唐韶,你夠狠!
竟然鼓動這些人來逼迫公堂。
“住口!”狄大人一聲暴喝,目色沉沉地從堂下那些人身上一一滑過。
公堂上隨之一靜。
商戶們不由抖了抖匍匐的身子,低著頭焦急地彼此交換視線。
這樣的小動作自然瞞不過高坐在堂上冷眼睥睨的狄知府。
他頓時怒火中燒。
“反了,你們這群販夫走卒,當著本官的面使眼色、打機鋒,當本官是眼盲耳聾了嗎?”
“啪”地一記驚堂木,夾雜著狄知府的滾滾怒氣,衝著商戶們洶湧而來。
那些人被嚇得一個個面如土色,抖如篩糖。
然後。眾人都不由往後望。
狄知府順著目光集中到那個焦點。
低頭匍匐的男人一身褐袍。髮際清晰,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用一支白玉簪固定。
因為低著頭,看不出面容。但隱約可見白胖的臉孔。考究的衣料。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
與其他那些叫囂著不入流的商戶格格不入。
“你,抬起頭來!”狄知府眼神微眯,伸手遙遙一指。
跪著的褐袍男人緩緩地抬起了頭。
不慌不忙。
四目相對——
是他!
居然是他!
狄知府心中的那把火就像被油潑過。一下子竄到最高點。
“草民裴永年見過大人。”那褐袍男子抬了抬頭,就恭恭敬敬地叩首拜見,對他眼底的錯愕視若無睹。
神態十分鎮定,完全沒有面對四品大員的侷促和諂媚。
落進狄知府眼中,怒火中燒。
“嗯,沒想到堂堂蘇通商行的大東家居然和一幫販夫走卒攪合在了一起。”刺耳的笑聲從狄知府的喉嚨口溢位。
所有的人面面相覷。
除了裴永年。
啊?
原來他是蘇通商行的大東家。
這幫商戶顯然不清楚裴永年的真實身份。
一個個掩不住的驚詫。
對眾人反應視若無睹的裴永年微微一笑,一板一眼地拱手作揖道:“大人此言差矣。裴某有大把的貨物滯留在船上靠不了岸,眼看著交貨期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五內俱焚,方寸大亂,所以才會和一眾苦主情不自禁地求到了大人跟前。望大人垂憐,幫裴某等人想想辦法。”
一番話觸動了眾人**的神經,輕而易舉地把他大家的情緒從他是蘇通商行大東家的震驚中迅速拉回到了正題。
他們今天可是為了那些滯留的貨物而來。
迅速反應過來的商戶們,一個個喧鬧著哭喊著求狄知府救命。
極盡能事。
醜態百出。
活脫脫坊間無賴的嘴臉。
氣得狄知府臉色鐵青,再難找到平日裡高高在上的清俊儒雅。
“放肆。”一聲大喝震住了所有的人,也成功堵住大家的哭鬧。
眾人都不禁心有惶然。
那可是堂堂蘇州知府,手握他們這幫小老百姓的身家性命啊。
唯獨裴永年抿脣不語,一副篤定安然的模樣。
狄知府火噴一般的眼神掃射在裴永年身上,似乎能燒出一個洞。
其餘等人都感到那眼底的怒氣,不禁一陣瑟縮。
可裴永年似乎毫無所覺。
這種淡然的囂張無疑狠狠地刺傷了狄知府,對比神情焦躁的狄知府,更是有種欲說還休的諷刺。
有種無聲的對峙。
暗流湧動。
其他的人有些明白過來,個個屏息不語。
頭緊緊地垂到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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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