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預想中可以昏沉下上一天的雨逐漸停息,雨聲逐漸變得細不可聞,朦朦朧朧,微冷細絡。
那名華服青年最後不知到底怎麼了,嘴中嘶啞凶吼,表情猙獰恐怖。黑袍人將他卷在身側,逃出窗外借著馬匹逃走。
不,準確來說也不是逃走,場間眾人都知道,如果真的要生死搏命,且那名華服青年身上沒有發生眾人不明的異變,羅寧和黑特兩人真不是對手。單單那名黑袍人最後那拳展現出來的實力,就夠兩人喝一壺了。
臨近視窗的那片木製地板溼淋了一大片,羅寧三人和福爾摩斯先生心裡陰沉冷冽,說不出來什麼滋味。明明凶手就在眼前,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溜走。
先前的一切實在過於夢幻,但說到底也不過發生在極短時間內。從華服青年上樓暴露身份,到羅寧黑特與青年黑袍四人相鬥,到最後華服青年面露難色令黑袍人破窗而走,這全都是難以言喻的奇遭怪遇。但此時破開窗戶處侵進的雨絲和料峭冷風,以及那具隱沒在房間一側黑暗中的屍體卻真切地擺在眾人面前。
想到這裡,幾人才發現迄今沒人知道這兩名神祕人的身份,甚至連個名字都不清楚。
“歸根結底,”福爾摩斯先生臉上陰沉,徐徐嘆了一口氣,“這便是這個世界最根深蒂固的矛盾之一,超凡脫俗的修行者與平民普通老百姓之間隔著一層無法跨越的鴻溝,這個鴻溝在兩相無事的前提下不會有多少人在意,但一旦兩者間發生了摩擦爭鬥,最終這層鴻溝會變成撕裂的傷痕,血淋淋地刻印在弱者的心中。唉,今天的事說到底跟我脫不了干係。”
“你認識那個青年?”羅寧傷上加傷,那兩人一走,立即癱坐在地。伊麗絲趕忙上前檢視。
“不認識,但是他提起了一個人,莫里亞蒂,那是我曾經的同門師兄。”福爾摩斯先生的長臉在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明顯多了幾分不明不白的仇怨,不像是在提及一個有過同門情誼的人。
“曾經?”黑特准確地把握住他話中的遣詞。
迎著窗後吹進的微風,福爾摩斯先生沒有立刻回話,他將手中的燭臺放到地上,人倚著羅寧對面的牆面坐下,現時的衝擊和往事的回憶似乎令他難堪重負。他頓了一會,從懷裡掏出煙,在火光映照下,他抽出一根菸,緩緩伸向燭臺。不過伸到半途,便停了下來,望了伊麗絲一眼,問道:“可以嗎?”
伊麗絲點頭,手中正掀開羅寧傷口處的紗布,露出底下的紅色血肉。儘管血流得有些多,但由於傷口在維農給的奇藥下復原得出乎意料的快,所以此時的傷勢並沒有想象中的嚴重,只是傷口再度裂開的疼痛令他難以忍耐。
福爾摩斯先生手中的煙在燭臺上停了一會,便納入自己的口中。他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正如多年的老煙槍那樣。“我們兩個人曾經在同一地方修行過,不過後來我身上出了點意外,就離開了那裡。”
至於出了什麼事情,他沒有言明,不過在場的人都是心思伶俐,腦中稍微一轉,便知道答案。福爾摩斯既然說他曾經修行過,但現在卻只是個普通人,出了什麼事很明顯。
沒有人道破。
“莫里亞蒂,這個男人,現在……老實說我也不清楚他在幹些什麼,人在何處,我們也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聯絡過。”煙霧繚繞中,偶爾被微風吹散,才現出福爾摩斯先生輪廓深沉的臉。
“修羅山是什麼地方?”黑特也乾脆地坐到地上,然後問。
“嗯……你們居然會不知道,看你們的身手不凡,我還以為是大家族的子弟或者某些強者的弟子。”
羅寧嘶了一聲,將軟癱的身體略微直起,說道:“也不算錯,不過我們的情況特殊了點……”
“這修羅山就位於山河狩獵場層疊群山之中,是其中極其特殊的一座山脈”
“山河狩獵場?”
“山河狩獵場位於龐貝帝國西方偏北方位,地形如同其名,以山峰川河地貌居多,裡面孕育的魔獸自然也是以走獸和水生為主。”
“這修羅山有什麼特別之處?先前那人說到這個詞的時候,你們明顯神色不對……”黑特的觀察細緻入微。
福爾摩斯先生手中的煙已經見尾,他接著掏出一根。“這修羅山,是大陸上鼎鼎有名的盜賊團伙——魔盜團的老窩。”
“魔盜團……”聽了這個名稱,羅寧和黑特兩人面露思索。
這個盜賊團伙的名字,真是大名鼎鼎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殺人放火、掠奪財物、公然挑釁帝國尊嚴,沒有什麼事情是他們不敢幹的。令人奇怪的是,他們似乎並不從屬於某一勢力,就這麼突然冒了出來,然後一直流竄作案至今。
經過長時間的探尋,最終有訊息指出,他們的老巢居然不同尋常地位於狩獵場中,真是好大的手筆和氣派,居然敢在魔獸遍行的狩獵場中安家,也難怪這麼久以來一直能保持隱祕。
修羅山,便是他們的老巢所在。
獵人懸賞榜單上一直高懸著的某些魔盜團成員的肖像,但那只是魔盜團中較為張揚的一些成員,大部分魔盜團的成員都保持著低調沉穩,下手前做好萬全準備,事先也不會預先洩露訊息。整個團體的保密措施做得極為周全,除了已經被懸賞的少數幾個人,世人竟然不知這個團體的是如何構成,成員有多少,以及組織者和頭領是誰。
當然,他們之所以著名於世不只是由於他們的神祕,還在於他們的凶殘。只要一有目標,必定到手,受害者往往會被屠殺一空,波及甚廣,但凡有一絲相關的人都會慘遭毒手。獵人懸賞榜單上的那幾個人也是因為為了清理現場屠殺無辜的人才會被趕來的軍方看見面目。
他們的作案物件不定,作案目標不明,有些時候他們似乎不為財物殺人,因為案發現場除了人員死亡外,並沒有任何損失。
他們會在事後向各大官方媒體報刊送去一張匿名的信,宣告某某案件是他們的傑作。傳到官方和人們耳中,這便是極其**的挑釁。但他們至今沒有人被抓住,包括在懸賞榜單上高額懸賞的那幾位。
曾經有受害人的親友花重金邀請一個獵人團隊前往傳說中魔盜團的老巢修羅山去探查,但那個五人的獵人團隊一入狩獵場後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無聲息。最終,大半年時間過去了,依然杳無音訊,只能預設他們的死訊,這也從側面為魔盜團的聲勢再增添幾分。
一直在作案,從未被抓住,這便是魔盜團,一個神祕且實力強勁的盜賊團伙。
“你們……似乎惹上了不同尋常的麻煩啊。先前那青年口中說的可是你們兩人挾持伊麗絲小姐,這個不是一般的罪名。不過,我怎麼看都不像是這麼一回事。”
“這……”羅寧在猶豫,事關重大,不知道該不該說。
“沒事,說吧,”伊麗絲倒是絲毫不介懷,她已經將傷口處的血液擦拭乾淨,重新包紮好,“這位福爾摩斯先生不是壞人。”
羅寧望著坐在身側伊麗絲憂愁的臉,點點頭。“其實,從剛才那人的話中你應該也隱約猜到了,有一夥人正打算捉住伊麗絲,至於具體原因,實話說,我們也不清楚。”
“可現在這夥人卻搶先一步,栽贓你們,將罪名賴在你們頭上。”
“是這樣沒錯。”羅寧不得不承認這點。
黑特背後斜著的長劍透出一股涼意,一如他臉上神色。“這樣一來,形勢就更加不妙了。”
福爾摩斯確認一般的點頭,說:“而且可以斷定,這肯定有股龐大的勢力在背地裡湧動,這股勢力甚至能本末倒置地用言論將你們置於萬劫不復之地。單單挾持波洛大公女兒這個罪名就不是你們能擔當得起的。”
羅寧嘆了口氣:“恩,確實是這樣,媽個雞,那群人還真是可惡!”
“如果那人說的話是真的,”黑特雙手交叉負在胸前,“這件事肯定還跟那個魔盜團脫不了關係。”
伊麗絲一臉歉意地望著羅寧和黑特。
“不用在意這種事,我們早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了。現在應該考慮的是下一步怎麼做。”羅寧望向福爾摩斯先生,有種向他徵求意見的樣子。
福爾摩斯先生調整了下身形,將脖子上的圍巾順著脖子裹住,緊了緊。“我看,那青年騙你們的可能性,不大。如果真的同那夥人有關係的話,先前也不可能放過那樣的好機會,就這樣離開了。”
“那名黑袍人的實力確實遠超我們,先不說他那古怪的身體和雙拳,他的魔力等級也比我們兩人高。雖然仗著功法有些優勢,還是不能與他相匹敵。”黑特乾脆地承認,絲毫沒有任何羞愧和挫敗之感。
既然技不如人,藏著掖著有什麼用,只要不死,那就還有機會。只有變得更強,下次憑藉著實力自己把顏面找回來才是硬道理。
“波洛家的魯修少爺確實被劫持了?”福爾摩斯先生問出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是……”伊麗絲抬起頭,看著眾人,堅決異常。“就讓我再任性一回吧,我想去修羅山!”
“這可不是什麼好主意啊,伊麗絲小姐……”福爾摩斯先生夾著煙的嘴中緩緩說道。他也精通音律,不過他擅長的是提琴。對於追隨大陸著名豎琴師斯塔琪修行修行琴藝的伊麗絲,他早有耳聞,先前的一曲,讓他對伊麗絲產生同道中人的感覺,此時的關心顯然帶著一分真切。。
羅寧和黑特面面相覷,顧忌的是對方的想法。
“別看了,看什麼。”黑特說道。
“沒。”
“我們必定要面對很多事情,只是早晚問題。死,也只是早晚的問題。”
“我知道了,那就去。但你也別老想那麼太多,如果能晚點死的話,我還是不介意的。”
“你們——”伊麗絲圓滾的雙頰有激動的紅霞浮上,雙手在略微顫抖。
“年輕就是好啊……”福爾摩斯先生突然感慨起來,“不過情況非同尋常。既然決定了,那我也只能勸你們多加小心。”
羅寧點點頭,小心翼翼的抹去伊麗絲眼眶欲落的淚,小聲地安慰她:“不哭了,不哭了。”表情柔和溫暖,像是在安慰糖掉地上的小孩。
“不過,有件事情還需要麻煩您,福爾摩斯先生。”羅寧轉過頭,對著已經接上第三根菸的福爾摩斯先生認真地請求道。
“哦?”他金框眼鏡下的眼睛透出一絲興致,“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