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七姑娘來了。”婢女向內通傳。
宋箬溪走了進去,發現除了宋箬潔和宋箬湖,家中女眷皆在座,陪在宋老太太身邊說笑的是一個長相酷似宋老太爺的中年婦人,和一個穿著桃紅色錦緞衣裙的清秀少女。
椅子上坐著兩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和一位身穿玫紅衣裙的少婦,因是至親,男女之防就沒那麼嚴,無須隔屏相見。
“七丫頭,你一個姑娘家家的,整天往外跑,象什麼話,還有沒有點規矩?”宋老太太斂去臉上的笑容,冷冷地質問道。
“母親,是周姑娘約七丫頭去畫坊看畫,她才不得不出門應酬的。”紀芸怕宋箬溪說錯話,讓宋老太太抓住把柄,搶先道。
“哪個周家?”宋老太太問道。
“周太保的孫女。”紀芸欠身道。
皇上並沒立太子,太子太保只是個虛職,可是周大人畢竟是正一品官。
宋老太太臉上的肥肉抖了一下。
“三弟妹,七丫頭是你的親生閨女,你嬌養著是應該的,可是疼愛歸疼愛,別太嬌慣了,俗話說,慣子如殺子。不懂規矩,以後會有苦頭吃的。”二姑太太看似一片好心地勸告。
“二姐姐放心,弟妹我是絕不會嬌慣七丫頭的,不是人人都象二姑太太有這麼好福氣的。”紀芸明贊暗貶。
二姑太太做姑娘時,被宋老太太嬌縱得肆無忌憚,飛揚跋扈,為了點小事,用皮鞭抽打三位庶弟,宋繹兄弟三人的身上現在還有傷痕。這件事不知道怎麼傳揚了出去,她及笄時,無人上門議親,最終遠嫁他鄉。
“三弟妹不愧是言官家的姑娘,伶牙俐齒。”遠離孃家,做了多年媳婦,被婆婆磨去了蠻橫的稜角,二姑太太的壞脾氣收斂不少。
“謝二姐姐誇獎。”紀芸眸光微轉,“溪兒還不給你二姑母見禮。”
“溪兒見過二姑母,二姑母萬福。”宋箬溪行禮道。
二姑太太眯了下眼,笑道:“七丫頭不必多禮,多年不見,長成大姑娘了。”
下個月二十七日是宋老太爺六十九歲大壽,按著過九不十的規矩,這次宋府是要大肆操辦,二姑太太就藉著這個由頭回孃家。不過現在才三月初四,離二十七日還有四十多天,她回來得太早了些,讓人不得不懷疑她回孃家有其他目的
二姑太太今年四十六歲,夫君姓潘,名清書,二十一歲時中了舉人,每三年一次的京城貢院春闈已進了七次,次次名落孫山,蹉跎了二十幾年,如今已近五旬,自知無望,把希望寄託在長子身上。
二姑太太生有二子一女,長子潘世瑋,今年二十五歲,他要參加秋試,沒有提前來,和二姑太太同來的那位少婦是他的嫡妻巫氏。
次子潘世璜,嫡出,今年十八歲。自從宋箬溪進門,就兩眼色迷迷地盯著她,他本以為六表妹是絕色,想不到七表妹是絕色中的絕色,若能娶她為妻,夫復何求?
嫡女潘妙齡是二姑太太在三十三歲才生出來的寶貝女兒,眼含嫉妒地盯著宋箬溪髮髻上那翡翠雕花鏤金流蘇簪。
長女潘妙語是庶出,今年二十五歲,已經出嫁,沒有同來。
三子潘世頊,庶出,今年十六歲。
宋箬溪和四人互相見了禮,在旁邊坐下,聽宋老太太、二姑太太和小蔣氏閒扯。歐陽氏、紀芸和文氏含笑端著茶杯,並不出聲,當個聆聽者。
東扯扯西扯扯,宋箬溪聽得無聊,她午後有小睡的習慣,就有些犯困,扯著絲帕掩嘴打了個呵欠。
“七表姐你出去玩什麼了?玩得這麼辛苦,在長輩面前露出倦意,太失禮了。”潘妙齡用教訓地口氣道。
宋箬溪還沒說話,潘世瑋憐惜地道:“就是我們這些男子出去一趟,也覺辛苦,更何況七表妹這嬌花般的姑娘,在座的都是至親,對七表妹只有憐愛,豈會怪罪?”
潘妙齡見潘世瑋胳膊往外拐,氣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宋箬溪不喜潘世瑋看她的的目光,對他出言相幫並不感激,厭惡地把頭偏開。
二姑太太素知次子的秉性,她雖然不喜歡宋綏和紀芸,但是宋綏今時不同往日,已是四品官,要是兒子能娶到他的嫡女,宋綏就不得不提攜兒子了,這樣可省不少事,笑道:“娘,我們說這些閒話,孩子們聽著無聊,不如讓他們去園子裡玩。”
宋老太太自是不會與女兒作對,欣然同意。
紀芸眸色冷了幾分,起身道:“母親,兒媳要去廚房看看給二姐姐的接風宴準備好了沒有。”
“娘,現在是三弟妹在管家嗎?”二姑太太佯裝驚訝地問道。
“你父親讓老大家的主理,老二家、老三家和老四家的分理,這個月輪著老三家的負責廚房。”宋老太太看了眼小蔣氏,這個沒用的東西,沒一點手段,任由權利一點點被蠶食。
“三弟妹去忙吧!”二姑太太看著紀芸,笑了起來,還有的是時間,不急在今天一時。
出了門,紀芸道:“三丫頭五丫頭你們陪表哥表妹去園子裡玩吧,七丫頭你們幾個小的不要跟過去添亂,回房換衣服,一會的接風宴,不要失禮了。”
宋箬溪姐妹五個齊聲答應,回房換衣。紀芸等她們走遠,才轉身去了廚房。
酉時,宋老太爺和宋家四兄弟都回來了,彼此又是一番見禮。宋家十位姑娘盡數到齊,六位少爺或在國子監或在學堂,都不在家中。
閒話幾句,婢女就過來說宴席已擺好,請主子們入座。宋箬溪沒能吃上蠶娘為她準備的福壽全,便宜了院子裡那些婢女。
接風宴過後,潘世璜和潘世頊住進外院的客房內,老太太留下潘妙齡同住,二太太和巫氏住在松鶴院的東角房。次日,二姑太太母女陪宋老太太去桃花庵請回了一尊觀音。
三月六日是族中閨學開學的日子,定了親的姑娘要繡嫁妝,及笄的姑娘要議親,都不必去。雖然宋箬溪還差幾個月才及笄,但是也可以不去。
接下來的幾天,宋箬溪除了去宋老太太請安時,沒辦法避開潘世瑋,其他時間都躲在院子裡不出門,不管巫氏和潘妙齡如何前來相邀,都堅決不肯同行,推說要繡花練字。巫氏和潘妙齡每次把話題扯到潘世瑋身上,她就裝聾作啞。
不僅宋箬溪防著潘世瑋,紀芸也防著他,特意派出了四個粗使婆子把守在竹隱院院門處,連院子都不讓他進,不給他任何可乘之機。
天天看著美人,卻無法親近美人,潘世瑋心急火燎。這天,他又在竹隱院外探頭探腦,企盼著巫氏和潘妙齡能把宋箬溪哄騙出來。
“瑋表哥,你在這裡做什麼?”嬌滴滴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潘世瑋回頭一看,眼中放光,“六表妹,好巧。”
“我是來摘花插瓶的,瑋表哥在這裡做什麼?”宋箬灩笑盈盈地問道。
“我……我在這裡散步。”
“那我不打擾表哥了。”宋箬灩從潘世瑋面前嫋嫋婷婷地走了過去。
一股幽香飄過,潘世瑋深吸了口氣,神魂顛倒,“六表妹,我陪你一起去摘花,好不好?”
“好哇!”宋箬灩回眸一笑百媚生,勾人魂魄。
潘世瑋忘記了宋箬溪,屁顛屁顛的跟著宋箬灩去摘花。
兩人相談甚歡。
另一邊,巫氏和潘妙齡再次鎩羽而歸。
宋箬溪癱倒在榻上,抓狂地嚷道:“啊!不行了,我受不了啦,我明天去桃花庵躲一天清靜。”
香繡輕笑出聲,道:“奴婢以為姑娘最多能忍受三天,想不到姑娘足足忍了七天。”
“我在培養我的忍耐力。”宋箬溪恨聲道。
事事不可盡如人意,但有忍耐是有限度的,宋箬溪稟明紀芸,第二天前往桃花庵躲清靜。
在城門口遇上了鄴疏華的馬車,官道上,兩輛馬車並駕齊驅,捲上窗簾,鄴疏華隔窗問道:“師弟可是前往桃花庵?”
“師兄也是嗎?”宋箬溪笑問道。
“事煩,難以靜心念經,去庵中求取清靜。”鄴疏華雙手合十,眉宇間隱有焦慮。
宋箬溪眸光流轉,笑問道:“師兄又被誰糾纏了?”
鄴疏華嘆了口氣,“到庵中,小僧再同師弟細說。”
“好,師兄請先行。”出了城門,兩車並行,會影響對面駛來的馬車,宋箬溪客氣地道。
“馬蹄會揚灰,師弟先行。”鄴疏華是君子。
“恭敬不如從命。”宋箬溪笑命婢女放下了窗簾,馬車先行一步,鄴疏華的馬車緊隨其後。
桃花已凋落,結出小果子,宋箬溪嚥著口水道:“師兄,桃子熟了,要送幾筐給我。”
靜餘正顏道:“師弟,不要貪口腹之慾,免受其累。”
“師兄,桃子是素的,非葷腥。”宋箬溪道。
“口腹之慾與素葷無關。”靜餘道。
“師兄所言有理。”宋箬溪懶得與她辯。
新茶初沸,靜餘提壺泡好茶,“兩位師弟請飲茶。”
“多謝師兄。”宋箬溪和鄴疏華雙手合十道謝。
“鄴師兄,你的煩心瑣事可以細說了嗎?”宋箬溪端著茶盅。
“家母請太后娘娘為小僧擇一妻房,小僧推脫數次無果,太后娘娘昨日已挑選出十位女施主,命小僧從中挑選一人為妻,小僧皈依佛門,不願沉陷俗世情愛之中,可父母之願,太后之命,令小僧煩憂不已。”鄴疏華愁眉不展。
靜餘口頌佛號,問道:“煩從哪裡來?苦從哪裡來?”
“情情愛愛就是煩,恩恩怨怨就是苦。”鄴疏華答道。
“情而不知禮,愛而不知羞;情之深、愛之深,怨也深,業障也深。汝負我命,我還汝債,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生死。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靜餘道。
“父母於子,有大增益,乳哺長養,隨時將育,四大得成。小僧未曾酬報父母生養之恩,要小僧娶妻,乃父母之願,違父母之願,不孝也。”
“舍俗出家,是舍‘小孝’而行‘大孝’。”靜餘道。
宋箬溪輕嗤一聲,道:“世間有四種恩,甚為難報。一母二父三如來四法師,供養此四種人,得無量福。供養父母尚在供養如來之前,究竟哪個是小孝,哪個是大孝?”
靜餘語噎,這的確是經書所記載的。
鄴疏華若有所思。
“《善生經》上也寫道:‘夫為人子,當以五事敬順父母。供奉能使無乏;凡有所為,先白父母;父母所為,恭順不逆;父母正令,不敢違背;不斷父母所為正業。小孝尚不能盡,何談大孝?”宋箬溪眸底笑意一閃而過,狡辯誰能辯得過她?
鄴疏華微微頷首,道:“師弟聰慧,請幫小僧想個兩全之法?”
宋箬溪哂笑道:“世間難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鄴疏華沉默不語。
靜餘微微垂瞼,撥動手中的念珠,嘴裡小聲地念著經文。
宋箬溪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道:“師兄,成親是不會妨礙你修行的,《須摩提女經》曾記載,佛弟子王舍城美女須摩提,遇信奉外道的滿財長者子求婚,往問佛陀,佛謂須摩提女若嫁與滿財家,當‘大度人民不可稱計’。須摩提女依佛教敕出嫁,後來果然感化大家及滿財城多人皈信三寶,受佛稱讚。”
靜餘皺緊雙眉,眼中露出一絲迷茫。
鄴疏華沉吟片刻,道:“《華嚴經》卷七五上妙德女因摯愛修菩薩行者威德主太子,求為其妻,而生大功德,雖以愛染心,供養彼佛子,二百五十劫,不墮三惡道。”
“《惟日雜難經》也說了,‘有婦不得道’,還說菩薩娶婦有四因緣:一者‘宿命同福’,謂前世已結就夫婦之緣;二者‘畢罪’,謂以結婚形式償還宿債;三者‘應當共生男女’,謂有共同生兒育女的業緣;四者‘黠人娶婦疾得道’,意謂有智者結婚,反而能成助道之緣,如釋尊之娶婦,及符合修祕密雙運道因緣的婚配,就有助於道。”宋箬溪不太喜歡聽人唸經,但是無聊時喜歡看佛經裡的故事。
鄴疏華眸色清亮,展眉一笑,口頌佛號道:“謝師弟指點迷津,小僧知道該怎麼做了。”
“能解師兄疑惑,是我的榮幸。”宋箬溪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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