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子面無表情的看著飛濺在鞋面上的白瓷碎片,冷冷道,“離西山圍獵尚有半月,還望將軍早作籌劃。”
陳展一人在大廳從白日坐到夜裡,直至三更的更鼓一敲,他才像是回過神來,猛地站起身。
一直擔心他的老管家並沒有去休息,陪著他在大廳微微打盹,他因他的動作驚醒,下意識揉揉眼睛,看他大踏步朝外走,不由一把拉住他衣袖,“將軍,這麼晚了您這是要去哪?”
“進宮。”陳展只冷冷拋下這麼一句便身形一躍,動作快的讓老管家根本攔不住,一時只能焦急的在將軍府裡團團轉。
陳展只覺得心中憋著一股火。
他急匆匆入了宮,在夜色中他飛速朝著樂坊趕去,只是還未靠近扶疏的院子,便被一人攔了下來。
影子常年一身與夜同黑的衣袍,面色冷峻的攔在他跟前,“皇上在裡面。”
陳展眉心跳了跳,心下一沉,他三番幾次想要分開這兩個人,卻沒料到事態已經往未知發方向發展,若能早知這一切,他便是死也不會同意送扶疏進宮。
“讓開!”心中積了怒氣,陳展抬手便按在腰上。
才要動手,院門吱呀一聲,穆沉淵錦袍玉帶,慢慢抬步跨了出來。
他立在院門口,看著面色怒意的陳展,微微一笑,“怎麼大晚上的進宮來?”他說著朝陳展走來,漸漸的,那英挺俊朗的面目慢慢清晰,帶著些微冷意的月光薄軟的傾覆,將他一雙眸子浸的笑意涔涔。
陳展卻不知為何,下意識退了一步,他避開穆沉淵的注視,沉聲道,“太后密令……要我儘快……處理扶疏。”
“哦?”穆沉淵慢慢悠悠的應了聲,似是並不奇怪聽到這個訊息。
垂在腿側的拳悄悄握起,陳展儘量讓自己鎮定下來,“三……皇上意欲何為?”
穆沉淵的眸光因他無端改了稱呼而微沉,他薄脣微抿,似笑非笑的垂手把玩著腰間玉佩,擦著陳展朝前走去,“不如何。”
陳展心中焦灼,很怕他會就此不管扶疏,不由追著幾步,啞聲道,“扶疏她……三哥心中難道……”
“太后不會害扶疏。”穆沉淵在月夜下駐足,偏頭看向他說的篤定,“她對韓桐始終抱有愧疚憐惜之心,這份心,能確保扶疏性命無虞。”
陳展恍惚覺得韓桐這名字有些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來,他向來少見的呆懵之色讓穆沉淵心中微軟,忍不住湊前拍了拍他的腦袋,低啞的聲音在夜色下無端透著幾分蠱惑,“扶疏與韓桐長的那般相像,我甚至有時懷疑,扶疏和韓桐有著不可割捨的關係……”
陳展的腳步一頓,身形有些僵硬,臉上神色已越來越難看。
穆沉淵面上並未有分毫驚詫,仍舊笑意涔涔看向他,“怎麼?”他微微笑著看向他,一字一句道,“你覺不覺得,扶疏有可能是韓桐的女兒?”
“不可能!”陳展臉色一變,斷然反駁。
穆沉淵似笑非笑的看他,眼中含著令人難以違抗的冷意,“阿展,你有事瞞著我。”
他說的肯定,不是懷疑,而
是早已斷定。
陳展活到如今的歲數,向來對他做到知無不言,可唯獨這一樁,他瞞的徹底,聞言也只是轉開眼,答的冷硬,“三哥想多了罷。”
幽深的眸中閃過幾許失望,穆沉淵微微一笑,“夜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說罷,不再停留,與他擦肩而過。
影子如同一條永不會背棄的影,緊緊跟在他身後。
身前的男人身形健碩卻脊背僵硬,顯然是方才被陳展氣的不輕,已至喉間的話轉了幾轉,終究沒能出口。
他知道,也許穆沉淵只是想聽陳展據實以告,可每個人都會有或大或小的祕密,即便關係再親密,也不會告知的祕密。
樂坊中。
陳展立在原地,身前是漸漸沒了身影的穆沉淵,身後,是很有可能不是姑姑女兒的扶疏。
是了,他想起來了。
那日太后召他入宮,分明提及她親妹韓桐,那追憶的模樣,是思念愧疚之情,可她一會說起韓桐的女兒,一會又追問柳家大小姐,他只覺得腦中嗡然作響,有什麼要呼之欲出卻又讓他捉摸不定。
他狠狠閉了閉眼,轉身一步步走向扶疏的院子,伸手推開了那扇院門。
院子裡靜悄悄的,扶疏的屋子也是一片漆黑,他不由的想,扶疏已然睡下,那方才三哥在這裡呆了這麼久,是做了些什麼?
他腦子有些煩亂,立在扶疏屋子外頭站了片刻,才伸手推開了房門。
就著床頭微弱的燭光,他緩步靠近,這麼久了,他其實並沒有去想,為什麼身為柳餘年和姑姑的女兒,扶疏長的與兩人分毫不像,說起來,柳夢如才是最像姑姑的,可為什麼他會一門心思的覺得她是姑姑的女兒,會為了保全這個表妹,竟欺瞞起了三哥……
他有些想不明白,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放在扶疏頸上。
熟睡中的扶疏脣角含笑,似是夢到了什麼,連眉眼都較往日舒展起來,陳展呆呆的看著,若她真不是姑姑女兒……放在她頸上的手微微收緊,才要用力,眼前便閃過她含笑喚自己表哥時的面孔,他狠狠閉了閉眼,猛地將手背在身後退後一步。
心中各種念頭紛繁亂雜,他一時竟呆立扶疏房中,滯然看著扶疏,從三更硬生生站到了天明。
雞鳴時扶疏懵懂醒轉,乍然見到房中立著這麼一個人,嚇的差點尖叫出聲。
待認出是陳展,她不由鬆下一口氣來,伸手撫著心口,嗔道,“表哥,你嚇死我了。”
陳展這才像是被她一聲表哥喚回神來,他身形微晃,踉蹌著幾步半跪在扶疏跟前。扶疏被他這個動作驚的要從床榻上起身,卻被陳展制止。
他聲音乾澀,含著淡淡的祈求,“扶疏,我想姑姑了,你……和我說一說她,好不好?”
扶疏呆了呆,繼而微微笑了起來,她俯身,過長的黑髮如瀑般滑下,一半落在他肩頭,少許垂落,她的目光溫柔如水,迎著初晨的陽光,竟像是玉石般潤澤,“娘她是個溫柔的人,小時候我和夢如總想出府玩,可爹爹不許,她便……”
青年的聲音淺潤的
似是暖春的流水,漸漸熨帖著陳展雜然不定的心,他握著扶疏的手微微收緊,喃喃道,“姑姑的女兒……我的表妹……”
也不知是深信不疑,還是,自欺欺人。
怕再留在此處自己的異樣會被人發現,陳展藉口還有事,又匆匆離了扶疏院子,他擔心管家還在將軍府守著,便欲離宮,誰知走了幾步便察覺到身後有人不緊不慢的跟著,他眼中一寒,猛地轉身,腰間軟劍跟著出鞘,準確的指在來人頸上。
季白一張雌雄莫辯的臉上帶著些委屈,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搭在那雪似的劍尖上,一彈便發出“噌”的一響,“小展兒,你太不知憐香惜玉了。”
陳展臉色微黑,將劍尖從他頸上移開,冷冷道,“你跟著我做什麼?”
“你可真是冤枉我了。”季白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許是起來的急,他只穿著件素白的中衣,衣袍鬆垮垮的繫著,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胸膛以及那鎖骨上淡粉的吻痕,顯然昨晚又去哪逍遙了。
陳展不想與他多廢話,哼了聲就想走,他身後的季白卻不想如他的願,笑道,“昨晚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你把他氣成那樣。”
眼見本匆匆欲走的人腳步一頓,季白眼中含笑,笑的若有深意,“俗話說,朋友妻不可欺,小展兒,你可不要因為一個女人,而置我們這麼多年的兄弟之情而不顧啊。”
陳展只覺得現在腦仁疼的厲害,他豁的轉身,一把抓住他低的不能再低的衣領,恨聲道,“季白,你腦子裡到底裝了些什麼?”
“唔,讓我想想,穆沉淵,你,我自己……哈哈,當然還有美人……”
男人妖灩的面容上笑意盈盈,陳展心中怒意奇蹟般軟了下來,不由無奈嘆氣,“我對扶疏並無男女之情。”
“可你卻因她瞞了我們很多事。”季白斂去臉上笑意,淡淡指出這其中關鍵之處。他稍稍靠近他,低低嘆道,“沉淵給了你無數的機會坦白,可你卻……一次次讓他失望……”
季白說著,不由低低嘆了聲,“你以為他為何敢在太后面前明言非扶疏不可?你以為他為何無端與你提起韓桐……”
“他……”陳展猛然退後一步。
季白眯著眼,慢條斯理的理著被他捏皺的衣襟,笑眯眯的衝他擺擺手指,“嘖,我可什麼都沒說。”他說著,長長的打了個哈欠,便一搖一擺的往回走,臨了,極是**的側轉了半個身子,朝他拋了個媚眼,“你呀,終日板著個臉,是不是慾求不滿,要不要讓哥哥我替……誒,你扔把破劍過來做甚……”
“快滾吧!”陳展咬牙切齒看著季白瀟灑身影,一時摸不準該不該去見穆沉淵,只是……向來在戰場上殺伐果斷的人躊躇片刻,一時仍下不定決心,轉身絕然朝宮門而去。
清乾殿裡,穆沉淵亦是一夜未睡。
他練了半夜的字,一張張一頁頁鋪滿了案,季白晃晃悠悠的倚在視窗,自窗外看向他,“穆沉淵,你的心亂了。”
本練著字的手一滯,片刻後又漫不經心的放下了手中的筆,男人雙手撐在案上,抬目淡淡看他,“何以見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