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否認,在他心中,是真的喜歡著扶疏。
可那種喜歡,從來就未和他的復仇大業大好江山去比過。
那是他那個怯弱痴情的父親臨死之前求著送到他手上的東西。
那是十月懷胎生他下來的母親的刻骨之仇。
那是劉氏這麼多年來欺瞞壓制暗害之恨。
這些他放不開,可讓他看著她受難殞命又做不到。
他將目光落在那個安靜埋在小熊胸前的女子身上,靜靜看了幾眼,就任雙手落在輪椅上,滑動著轉身就進了密道。
李明遠就等在不遠處,乍見他這麼快出現還有些驚訝,“皇上不和扶疏姑娘說說話嗎?”
“有小熊陪著便好。”
見他說的這般冷靜冷情,李明遠躊躇萬分,心中著實不解,就衝皇上知道扶疏悶在房中這麼久就匆匆叫人弄來了小熊親自送了過來的緊張勁兒,他此番如此乾淨利落的離開,倒真是叫人詫異。
但他總歸將穆沉淵帶到大,私心裡一直將他看做是個缺愛的孩子,忍不住想勸他回去,“如果……”
穆沉淵停住輪椅,抬手止住他繼續說下去,他輕輕嘆了一聲,“朕這一生,但凡大事均是他人定下,做一朝至尊是,生而無母亦是……你不要說話,讓朕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讓自己一個人做一個決定,到底是舍……還是得。
木製的輪椅骨碌碌響著,在夜裡洩出一陣沉寂之聲。
在房中的扶疏似是有所察覺,從小熊身上抬起頭來,怔怔盯著那道密道入口,手指無意識的開始捋著小熊的毛。
小熊被她揉的十分舒服,不由陶醉的眯起了雙眼,鼻子嘴巴跟小狗似的朝她臉上糊。
扶疏被它弄的滿臉溼漉漉的,經這番打鬧,心頭的鬱氣倒是去了些許,低頭看著再不會醒來的飄碧,她喃喃道,“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出凶手給你償命。”
翌日,天氣終於放晴。
當太后聽到扶疏緊逼了多時的房門終於被她拉開時,她不安了許久的心是終於落了下來,忙招過一旁的鄭嬤嬤,低低嘆道,“那孩子這麼久都不吃不喝,必定是餓了,你去給她送些吃食。”
“欸。”鄭嬤嬤穩穩應了聲,“娘娘這下可以安心去歇息了吧。”
太后卻搖搖頭,“哀家去看她一眼,看她好好的,才好安心吶。”
扶疏起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飄碧的屍體送到了醫署,那裡有專門的人員進行驗屍,她本想在那繼續待著,卻被仵作和鄭嬤嬤一起好言好語請了回來。
鄭嬤嬤還聰明的將寶珠喊了過來,好聲好氣哄著她盯著扶疏吃飯,只可惜這小丫頭原本是擔心扶疏想幫忙看著扶疏的,卻不曾想第一眼就被那可愛的小東西攝去了心魂,她只是施捨了一眼給扶疏,旋即半蹲在小熊跟前,雙眼放光的看著。
小熊打個噴嚏,打個哈欠,眨一眨眼,動動眼珠子……在她眼裡,都是這世上最驚奇的事。
寶珠從來沒有對一件事抱有過如此濃厚的興趣,扶疏看的有趣,停下用飯的動作,定定看著那一人一熊。
卻不想小熊對她的目光特別**,如有所感般側過頭去,懵懵的看著她,那清澈明亮的眼先是落在她臉上,再緩緩落下,停至她手中持著的銀筷上。
扶疏若有所思的看了筷子一眼,輕輕笑了笑,她朝小熊招招手,小熊像是看的懂般,繞開了寶珠慢慢靠了過去。扶疏看的有趣,將筷
子沾了些湯水送到它眼前,它便聰明的將兩隻前爪搭在扶疏膝上,微微張著嘴伸著舌頭一下跟著一下舔著那筷子上的湯水。
顯然是餓了。
扶疏不由失笑,穆沉淵把它弄過來,這是忘了餵它吃東西了嗎。
寶珠對小熊實在是喜歡,見它這麼乖巧的去含筷子便也想和它親近親近,她有些渴望的看向扶疏,難得嬌憨之態。
扶疏不免搖頭,傾身揉揉她的腦袋,柔聲道,“讓嬤嬤去弄些蜂蜜來,它會喜歡的。”
寶珠也不知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歡呼了一聲便蹦蹦跳跳跑了出去,扶疏怕她說不清楚,只好彎腰一手抱起了小熊,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慈寧宮的宮人驟見她抱了一頭小熊出來,均是嚇的尖叫出聲,待見扶疏微笑示意無礙,而那小熊也只是乖巧的懶洋洋躺在扶疏懷中打著小哈欠,實在是可愛的緊,如此一來,眾人倒是都安靜下來,分外欣喜的圍上來,一個問,“扶疏,它是哪來的啊。”另一個問,“它幾歲了呀?”
一個小心翼翼的舉著一根手指,“我能摸摸它嗎?”
扶疏露出這幾日來第一個笑容,“想摸可以,自己拿東西打動它讓它同意你們摸。”
眾人因她這話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笑嘻嘻的都跑回自己屋去找東西賄賂著小熊。
遠遠的,穆沉淵將這慈寧宮不小的動靜看在眼中,他摸了摸因那青年露出的微笑而跳亂了節奏的心,苦澀的自言自語,“還不夠遠,還不夠遠……”
他說話間,緩緩將輪椅又移開了一段距離,直至再不看見那人的笑容,只能聽到慈寧宮有些模糊到了都分不清誰是誰的笑聲,可……還是不夠遠。
心還是會因她跳亂,情緒還是會因她所動。
“還不夠遠嗎?”他低頭看著雙膝,已經這麼遠了,可還沒有遠到能讓自己不因她的一舉一動影響自己做下決定。
正失神間,有暗衛悄無聲息靠了過來,低聲道,“皇上,有人過來了。”
穆沉淵回過神,以眼神示意他回去。
兩人在來人快到時隱身不見。
來人直奔慈寧宮而來,臉色十分焦急,“奴才德才,求見太后!”
正同慈寧宮眾人伺候小熊的扶疏眼瞧著那人被鄭嬤嬤慎而重之的請了進去,不禁眼神閃了閃,又低頭去揉小熊的耳朵。
身旁有人十分豔羨,“它好可愛,也好乖,扶疏扶疏,它是怎麼來的啊。”
扶疏一怔,聞言笑了笑,“有人送的。”
“那人對你真好,想是擔心你,才費盡心思送了小東西過來。”
扶疏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挑,竟因旁人的一句話心情稍稍好了些,那人見她如此這般模樣,不由撞撞她胳膊,打趣她,“那人喜歡你吧?”
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扶疏臉頰略略發燙,忍不住起身,“你們照看好小熊,我出去走走。”
餘下的人嘻嘻哈哈起鬨,“恐怕不是出去走走,而是特地去謝謝人吧。”
向來淡定自如的扶疏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是落荒而逃。
越靠近乾清殿,扶疏便越加遲疑,也不知是方才那群人起鬨作祟,還是她心中有鬼,竟是羞窘的雙頰發燙,才要轉身折還,遠遠的李明遠已經瞧見了她,不由高興的叫了一聲扶疏姑娘,就將她的腳步止住了。
“姑娘可是許久未來了。”
扶疏有些尷尬的行了一禮,才想借
口折回,李明遠卻自來熟的拽住她的手,樂呵呵將她往裡拉,邊走還湊過來低聲道,“皇上可是一直等著姑娘。”
本要說出口的拒絕因這話滯在喉間,被她慢慢吞在心底。
她向以往般從偏殿而入,一眼就看到那微皺著眉靠在椅上的人。
穆沉淵孤零零一人,就那麼悄無聲息半靠著椅背假寐,好似有那無邊無際的孤寂所圍裹,讓人看著有些心疼。
她緩步朝他走去,儘量做到不吵醒他。
想到自己曾答應他每日過來為他按摩雙膝,卻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失約,飄碧之死在她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痛苦,卻也讓她明白一個道理,天災人禍陰謀陽謀,沒有誰會安然無恙的就一直在那裡。
即便這個身為天子的男人,也會可能出現諸如飄碧那樣的意外。她永遠不會忘記這個人,有著那麼多的敵人,即便出宮和她行走在陽光下,也會遭遇刺殺。
她在他身前緩緩蹲下,抬手放在他膝上緩緩的按摩起來。他似是十分痛苦脆弱,便連睡夢中都微微皺起了眉。
他淪為廢人已有些時日,即使他平日有多淡定看開,可雙腿殘疾,對他不可謂沒有影響。
扶疏心口泛疼,像是有人用刀子剜了個口子,痛的她下手不由一重。
這力道讓她驚的抬頭看去,卻一下撞進那人乍醒時尚帶著一絲茫然的眼中。
他深深看著扶疏,那幽深的墨色像是被人入了蠱下了咒,叫人一經觸及再難逃離,他難得一見的懵懂,伸手撫上她的臉,那修長乾燥的手指自她眉間緩緩滑落,停留在那明亮的雙眼多時,又疏忽落下,輕輕點在她脣間,他似是有些無奈,又有些終於是了的宿命感,傾身抱住了她,喃喃道,“我不該拿你去和江山復仇比,我不該想著遠離你在沒有任何影響的情況下做那個決定……”
“你……”
他以為自己尚在夢中,想著夢中的扶疏不會退開自己,不會對自己說她們還未深愛,懷中的人比任何一次都要溫柔乖順,讓他試探著一口咬上了她的脖頸,只一下咬著拉著,他聽到扶疏發出細微的聲音,卻根本未有掙扎,像是脆弱的小動物般,這輩子只在他懷中瑟瑟發抖,只屬於他。
穆沉淵終於認命般閉上了雙眼,在她耳邊緩緩道,“都是因為你……”
“因為你……”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不會拿你和江山復仇去比,我不會想要遠離你獨自做一個不會後悔的決定。”
“如果不是這樣,我不會不管離你多遠都還記著你的一切,就連夢裡……都放不下你……”
扶疏的臉因這些話轟然驟紅,她才微微一動,那人更加緊的抱住她,那力道像是要將她就此嵌入他的身體內。
那種無意中窺見這人心思的感覺,讓她有些羞恥,又有些顫抖,她臉色通紅的將臉埋在他懷裡,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人。
正胡思亂想時,李明遠略帶著興奮的聲音已傳了進來,“皇上,季大人陳大人來信。”
他這聲音直接炸的偏殿的兩人都回過過神來。
扶疏臉色通紅的推開穆沉淵,在乍見他眼中閃過的驚詫時更是羞窘,因蹲的久了不免身形有些不穩,被他眼明手快的一拉,她便不由自主的坐在他雙腿之上,他不管不顧的將她的背狠狠慣向胸膛,湊在她耳邊深深呼吸了下,喃喃道,“原來不是夢……”
扶疏只覺得她全身羞恥的都要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