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門引-----009 君臣綱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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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君臣綱常

水宜宮前殿殿門大敞,洛繆瑩側躺在暖榻上,玉手纖纖,時不時從玉碟裡捏起一顆醃製的梅子送進嘴裡。這些梅子都是御膳房的廚子們常年準備的,特地給懷孕的妃子食用。

她眼眸直勾勾盯著殿外。

靖辭雪一路走來,暢通無阻。宮女太監紛紛避著她,無人通傳。直至踏入前殿,暖氣撲面而來。

她不再往前走,就那麼站著,一股氣勢渾然天成。看得一殿宮女心裡直打顫。可是貴妃娘娘沒發話,誰也不敢磕頭請安。

“皇后娘娘果然深得母親真傳,一舞傾心,連彌月國的煊王殿下都肯紆尊降貴為你帶路。”洛繆瑩一番話說得酸溜,當宮女向她稟報時,她的得意在聽到“煊王”二字後蕩然無存。她費盡心思籌備國宴,得到的不過是個乾巴巴的“謝”字而已。

靖辭雪不動,空泛的眼眸直對著她,不辨喜怒。

她最討厭靖辭雪啞巴,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靖辭雪就像沒事人一樣,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那感覺真的很不舒服。

“無事不登三寶殿,皇后娘娘有事但說無妨,臣妾能做到的一定做到。”洛繆瑩揮手讓一屋子侍奉的宮女太監都退下,獨留下心腹綠繞。

宮人們魚貫而出,最後一個還特地將殿門關上。

“臣妾忘了皇后不能說話,真是該死。綠繞!”她喚了聲,綠繞會意,領著皇后在桌案前坐下,桌案上擺著硯臺和一疊白紙。

“娘娘,請。”

沉吟片刻,靖辭雪提手沾了點墨汁,就著白紙寫起來。寫好後,綠繞捏起紙的兩角,展示給洛貴妃看。洛繆瑩輕輕看了眼,白紙上只有二個字。

她輕笑,捏起一顆梅子送進嘴裡。

“皇后一上來就為難臣妾,恕臣妾無能為力。”

她這次之所以一口一個“臣妾”,是因為那次在凡靈宮傷了手,動了胎氣,祁詺承過來看她,簡單問了兩句,得知胎兒無恙便離開了。臨走前卻對她說了這麼一句話,“即便是朕不承認,靖辭雪也是斕瓴國一國之後,她是君,你是臣,她能自稱本宮,你在她面前就只能是臣妾。朕希望你能永遠記得”。

“臣妾請她過來不過吹吹笛子,她卻口出狂言,目無尊卑。雖然她是凡靈宮的人,但臣妾代您執掌**事宜自然要一視同仁。這次不過是小懲大誡罷了!”

如何?靖辭雪又落下兩個字。

卻聽她淡淡回道:“只是要她三日內洗完浣衣局裡的所有衣服而已。”

手,驟然一緊。

素珊名為婢女,卻從小與她一起長大,從未受過這些苦。而且浣衣局裡有全宮上下所有衣物,多而複雜,平日裡都由上百名浣衣宮婢專門負責,何況現在冰天雪地,洛繆瑩這次是往死裡整素珊啊!

情急之下,靖辭雪比了一串手勢:誠如你所言,素珊是凡靈宮的人,她就算犯錯也由不得你罰,本宮才是凡靈宮一宮之主。

洛繆瑩不懂手語,看得她心生煩躁,綠繞貼心地將陸嬤嬤找來。陸嬤嬤侍奉過皇后一年,懂些手語。

而這次,靖辭雪比的手勢簡短有力,陸嬤嬤看懂了:“皇后娘娘說……她才是**的正主。”

一句話,氣得洛繆瑩坐起身來,刮飛身前盛著梅子的玉碟,梅子蹦躂得一地,玉碟碎成幾塊。嚇得綠繞和陸嬤嬤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喘!

她幾步走到靖辭雪面前,揚頭,惡狠狠道:“你要我把素珊還給你,絕不可能!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敢幫她,更別提放她出來!哼,皇后娘娘,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她貼近靖辭雪耳際,輕聲說:“先是她,再是你,你們不讓我好過,我也不會放過你們。靖辭雪,你給我等著。”

殿外宮女聽到玉碟破碎的聲音,連忙有一人飛快地跑出宮去。貴妃命令,以玉碟聲碎為號,必須立即去請皇上。

祁詺承趕到時,殿外宮女正慌作一團,惶恐不安。他推門而入,洛繆瑩一頭扎進他懷裡,哭得眼淚嘩啦啦直掉。地上狼狽不堪,綠繞和陸嬤嬤默不作聲。

“怎麼了?”他問,凌厲的目光卻落在靖辭雪蒼白的臉上。

洛繆瑩將事情經過娓娓道來,其間少不了添油加醋,虛實間雜,就是料定皇后有口難辯。

“啊!痛!”她突然一聲驚呼,身子瞬間軟在祁詺承懷裡,“孩子……我的孩子……皇上,救臣妾……皇上……”

她是真的痛,雙手使勁抓著祁詺承衣襟,嘴脣瞬間失色。

“傳太醫!”祁詺承臉色一變,抱起她直奔內寢,一眾宮女太監也瞬間慌作一團,跑進跑出。

不久,空蕩蕩的前殿只剩靖辭雪一人。綠繞領著太醫來時穿堂而過,彷彿沒有看見她一樣。

等到祁詺承出來,已經是戌時,天色已黑。他腳步略有些沉重,經過靖辭雪時停下,看著殿外。

“傳朕口諭,皇后德行有失,即刻起關入靜思堂,靜思己過,以觀後效。”

蒼茫夜色,冷風絲絲入骨。梅園梅香陣陣,祁詺承潛退所有侍從,一個人緩步入內。這座梅園是前朝明帝為心愛的妃子所建,朝堂幾代更替,物是人非,唯獨梅園依舊。梅樹枝杈交錯,他仰首望向夜空,只有幾顆零碎的寒星點綴。

天地寬大,人渺如滄海一粟。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來這裡

,只是覺得內心無比煩悶,無比之累……

靖辭雪被關禁閉後第二天,洛貴妃也祕密回了洛家,不曾驚動任何人。

馬車上,洛繆瑩披著一身火紅狐皮大氅,靠著車壁眼淚不停地掉下來,梨花帶雨的小臉在火紅大氅的映襯下更加蒼白。

“娘娘,太醫說您的身子經不起情緒大起大落。說句大不敬的話,您這麼哭皇上又看不到,傷得還不是自個的身體。”一旁的綠繞拿著手帕一個勁給主子擦眼淚,“恕奴婢多嘴,孩子能保住已是萬幸!皇后被關進靜思堂,而您只是回洛府而已,那皇上的心還是偏向您的。母憑子貴,等小皇子出生,娘娘您就再也不用看皇后臉色了。”

洛繆瑩卻搖頭,眼淚掉得更凶,任綠繞怎麼勸都勸不住。

綠繞怎麼會知道呢?太醫走後,房間裡就只有她和祁詺承。腹痛緩解,她以為祁詺承會過來安慰她,可是沒有。他只是站在邊上,漠然地看著她,看得她脊背發寒。

“這是朕的第一孩子,朕捫心自問,朕很看重他。可是他也是你的孩子,若你連自己都保護不好,又如何奢求別人來保護你?”

她想要辯解,她只是氣不過,只是妒忌,並沒有想要傷害孩子。可是她看著祁詺承異常平靜的雙眸,什麼也說不出來。

作繭自縛,說的就是她吧。

“繆瑩,你和你兄長為朕付出了很多,朕都知道也很感激。朕許你洛家滿門榮耀,許你一世長安,朕說到做到,君無戲言。只是你也要明白,是你的,朕絕不虧待你,不是你的,你也不要奢望。”祁詺承聲線難得溫柔,卻聽得她心一寸寸涼掉,“這幾日你就回洛家好好養胎吧,順便讓你大哥教教你如何審時度勢,見好就收。眼下是什麼時局你不知道,你哥哥知道。”

大哥曾說,帝王之情,愛時濃烈如火,狠時寒冷如冰。

可是,她卻覺得祁詺承從未對她動過情。

他對她的幾番溫存,不過是感激;他許她的榮華富貴,不過是承諾。

只有她,把一顆真心毫無保留地奉獻。

到洛府時,洛繆瑩已經停止哭泣,只是木訥地坐著。洛繆璠見妹妹神情恍惚,柔聲喚了句“小妹”,她乾澀的眼眶再次湧出淚花。

“大哥!”她撲進大哥懷裡,哭得像個走失的孩子。

洛繆璠擁著她,無聲嘆息。

當晚,洛繆璠遠遠看到妹妹站在湖中亭子裡,面湖而立。他走過去,還沒開口,洛繆瑩先他一步叫了聲“大哥”。他沉默不語,與妹妹並肩而立。

洛繆瑩緩緩地將祁詺承的那幾句話複述給哥哥聽,說完,她早已淚流滿面。

“大哥,他怎能如此無情?怎麼能將我趕回洛家?哥,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大哥早就跟你說過,他,你愛不得。可是你偏就愛上了他,大哥能有什麼辦法,只能在一邊幫襯著你。”洛繆璠嘆息。

“他英俊不凡,我只是普通女子,怎能不愛?何況,我此生嫁他,他就是我的天,我一生的依靠。大哥,他是我丈夫!”她轉頭看向自己的大哥。

當初父親送她入宮,她抵死不從,誰曾想她竟一眼就愛上那個隱忍的男人,更想不到父親送她進宮是以生命做代價。靖相欠她一條人命,叫她如何不恨靖辭雪?

洛繆璠突然想到什麼,感慨道:“若說深情,他還比不得川王呢!”

“川王?”

“嗯。你還不知道吧,他知道你一心想當皇后,這些日子跑遍了所有大臣府邸,四方遊說。川王這個人胸無點墨,行事畏縮,整日除了鬥雞鬥蛐蛐就是逛**,這次為了你可什麼都幹了。可是,”洛繆璠略微一頓,“他不知道,有靖相府這個前車之鑑,皇上又如何會允許國舅府坐大?”

洛繆瑩愕然,細問之下才知道大哥自朝堂風向吹向洛府後就一直告病在家,閉不見客。

她好像突然間明白了那句“審時度勢,見好就收”的深意。大哥這是在明哲保身啊。這麼簡單的道理,哥哥不動聲色就明白了,而她要經歷那麼多才會懂得。

哥哥向來比她聰明,父親在世時就時常這麼感慨,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洛繆璠又不是她親哥哥,他們兄妹倆相差甚遠是正常的。

可是祁詺承不知道。

“那川王現在怎麼樣了?”她問。

“還能怎麼樣?不就一通板子麼……”

“哦。”

洛繆璠見她失落,忍不住揉了揉她頭髮,笑說:“傻丫頭,等時機對了,大哥會幫你的。”

“真的?”她眼睛倏地一亮。

“大哥什麼時候騙過你?”看到妹妹終於綻開笑顏,他也不禁鬆了口氣,搖頭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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