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嗡嗡聲,朝臣都交頭接耳地小聲議論起來,寶座上白衣制服,戴著新月託日王冠的正王面色脹紅,有幾分不自在,那王冠忽然感覺沉重起來,壓得他抬不起頭,臀下的寶座上有針扎似的,他不由自主地扭了扭,調整了下坐姿。
他們心中明鏡似的清楚,石景安就算走的時候才十三歲,就算身體遠在遙遠的東邊,他也從未停止過關注石國內情,他在中原有很多石國耳目,時刻蒐集著石國的動向並向他彙報。那些來往於大唐與石國的粟特商人,一直都是他在石國的支持者與他之間的中間聯絡人。
先王戰死後,朝中老臣們就已託人請石景安回國,但他沒有答應,伊捺吐屯做正王也一樣,石景安並不是眷戀權力的人。可是後來局勢發生劇變,伊捺吐屯退而成為副王,原來的副王卻成了正王,朝中老臣失勢,並不再准許上朝。他們又再次懇請石景安回國。
石景安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答應。他想,就算那居車鼻施與遠恩他們施詭計害了先王,但如果他們掌握權力後還能為石國著想,好好做事,也不是不能接受,他的回國,掀起權力爭鬥,對石國有害無利。
只有這次,石國的裂變已成事實,伊捺吐屯被幽禁起來,大食勢力已經浸透石國,石景安才覺得不出面不行了,這才下定決心回國。
此次回國,他們有幾位本要跟來的,被石景安制止住,他不想太過張揚。但即使如此低調,也還是被那居車鼻施父子與哈賈吉所知曉,可見他們在中原盯梢石景安的勢力也不容小覷。
羅含煙眯了眼,暗暗點頭,原來竹笛公子的父親莫賀咄吐屯是這樣冤死的。父母都不明不白地死去,這樣的身世,難怪竹笛公子身上總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憂鬱,吹起的笛聲總是帶著點悠遠的悲情。她深深地同情起他來。
林一孔在一旁著急,拽著胳膊悄聲說:“含煙,他們究竟在說什麼啊?你幫我解釋解釋。”羅含煙簡略地把大家的話概括了一下,林一孔點點頭明白了:“原來竹笛公子才是正牌王子,石國先王是被人陰謀害死的。”
副王緩緩開口:“陛下,先王戰死之後,我才接掌了正王不到一年的時間,當時我也說過,一旦王子石景安回來,就將王位讓與他,這本來就是他的位子。而你們父子在大食的幫助之下向我施壓,聲言只有你車鼻施特勤做了正王,大食才會罷戰,如果你一日不做正王,大食將一日不收兵,直到攻佔我石國全境。我為了石國百姓免於戰火,只好與你交換正副王位。這一切的經過,陛下還記得吧?現在王子回來,這石國的王位該當讓於主人了。”
正王額頭流汗,他心悸地看向竹笛公子,竹笛公子眉宇間隱隱有種霸氣,他毫不客氣地開口:“伊捺吐屯叔叔說得不錯,這石國王位該當屬於我,我此次回來便是為此。本來你來做正王也無不可,然而現在看到你們要將石國引領的方向,我深為不安,所
以我必須收回王權。”
這一襲話引起了軒然大波,朝臣們嚷嚷成一片,門邊的侍衛也都手握武器,嚴陣以待,遠恩太陽穴暴突,拔刀在手,喝道:“你敢!”
哈賈吉臉上是陰冷而嗜血的邪笑:“呵呵,石景安,你真敢口出狂言,大食既有能力將車鼻施特勤送上王位,也自然有能力保住他的王位。沒有大食的支援,你憑什麼叫囂收回王權?依靠大唐嗎?大唐遠在天邊,你依靠不上!奉勸你別太囂張,就算正王父子能放過你,大食也放不過!”
竹笛公子清眸發出一道駭人的光澤,他刷的竹笛在手。由於上朝前就已要求他們不得帶武器,所以他們將所有的武器都留在了家中,而竹笛公子的竹笛卻輕易過關。
“哈賈吉,你這是威脅我嗎?我石景安既然決定了義無反顧地回國,就沒把生死放在心上。先王的帳,今天該算算清楚了!”
“刷刷刷!”正王寶座後白色雕花牆的兩側小門內,分別閃出五位手持鑌鐵刀的身著全身白色罩袍的大食男子,只露出深目高鼻的臉來。他們將哈賈吉擋在身後,氣勢洶洶地舉刀向著竹笛公子。
一時之間,朝堂之上劍拔弩張,此時無人喧譁,靜得針落地都聽得見,空氣也似乎緊張得凍結了住。
竹笛公子瞳眸眯了起,緊抿了脣,握竹笛的手,指關節泛白,他俊美非凡的臉上充滿駭人的狂飆氣息。
“慢著!”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劃破這緊張的空間,羅含煙款步走出,她頭梳十字髻,簪著一支玉蝴蝶,身著紅綿襖子,絳色百褶絹長裙,外著絳色綾披袍,典型的唐裝打扮,風華絕豔,吸引一室的目光,氣場很足。
她瑩亮的眸射向哈賈吉,不緊不慢地揚聲說道:“哈賈吉,你是大食使者,我是大唐使者,石國受大唐保護,你要殺石國的正牌王子,有沒有問過大唐願不願意?”
羅含煙突然出場,並用粟特語侃侃而談,林一孔又懵了,不知她在搞什麼鬼,這回他扯住丁紀元幫他解釋。聽過解釋後他更著急:“含煙怎麼心血**冒充大唐使者了呢?演砸了怎麼辦?”
羅含煙從手上拿的包裹中取出原先準備好的祕色瓷茶具兩套,製作工藝新穎精巧,裝飾華貴典雅。她先送了一套給副王,再上前去,雙手捧著另一套茶具送給正王,並說:“我是大唐使者,這是我送給正副王的禮物,請笑納。”有人將她手中的茶具接了遞給正王。
正王接著茶具仔細觀看,如此上品,即使在大唐也只有皇室及上流社會的人用得起。他不解地將目光調向羅含煙,大臣們也都議論紛紛。
哈賈吉不相信,他揚起眉挑釁地說:“你是大唐使者?我不信,大唐怎麼會派一女子來作使者?兩套瓷器就能說明你是使者?文書呢?”
他問出了大部分人的心聲,大家都紛紛開言:“對啊,文書呢?”蒙面的林一孔心中替羅含煙著急,她
這是哪一齣啊?怎麼事先也不跟他商量?這下好了,人家要文書,露餡了吧?
羅含煙瞥了哈賈吉一眼,不緊不慢地答:“陛下,石國距離大唐如此遙遠,路途艱險異常,不僅如此,還有令郎與大食的追殺,我能保住性命已算走了大運,文書早在路上逃命時丟了。女子如何?只要我皇認為合適,就可以作為使者。陛下不信嗎?呶,這裡還有信物。”
她又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那是皇太子李享的瑜玉,上邊還有一個刻字“享”,域外之人也知道,大唐上下是有等級的,因等級而有不同的佩飾規定,皇太子及皇太子妃是規定瑜玉雙佩。當羅含煙與李泌一起同心協力助李享躲過幾場來自李林甫的暗算後,太子算是深深的明白了,羅含煙不是敵人而是朋友,出於對她的感激,將自己的一隻瑜玉贈給了她,許她在必要的時候可以以自己的名義為自己行事。這是因為太子認為含煙不會害自己。
本來一直留著沒用,她也一直隨身帶著,此時卻派上了用場,她舉著瑜玉說:“你們也看到了,這是大唐皇太子的瑜玉,皇太子將在皇上百年之後登基。當皇上派我出使石國時,皇太子也極為贊成,也送了瑜玉給我作為信物,見玉如見他本人,我回去之後仍會將此玉還給他交差。這下你們應該相信我了吧?”
有侍者接過羅含煙手中的瑜玉,給正王及大臣們一一辨認,就連哈賈吉也看了,有見識的人都紛紛點頭:“不錯,這是大唐皇太子的瑜玉,一般人不能擁有的。”
竹笛公子疑惑的視線一直停留在羅含煙身上,她這一出人意料的舉動完全弄糊塗了他,她這是要幹什麼?
他們身後的老臣們則興奮異常,都在小聲議論:“原來羅含煙姑娘是大唐使者!”“大唐專門派使者來出使石國,說明大唐重視我們了,一定會給予我們對抗大食的支援的。”他們的信心立刻漲了很多,壓在心頭很久了的重石也一下子無影無蹤。有了大唐做後盾,就不怕大食入侵了。
哈賈吉藍眸暗淡,大食暫時還不想跟大唐翻臉,畢竟還沒摸清對方實力到底有多強,他們不能太冒險。所以如果羅含煙真的是大唐的使者,他們還得留有餘地,此時不方便幹掉石景安。他悄然抬手,那些手持鑌鐵刀的白衣大食人後退,雙手垂下。
哈賈吉眸色複雜地看向羅含煙,這個令他心動的異域女子,如今又跟他作對,如果她是大唐使者,那就更難將她弄到手了。
正王那俱車鼻施讓侍者將瑜玉還給羅含煙。遠恩突然冷哼一聲:“哼,大唐從未派過女人出使域外,石國這是第一次遇到,莫非大唐小瞧我們石國,故而派個女人來?”
他這一說,朝堂上立刻又炸了鍋,人們七嘴八舌地發洩不滿:“是啊,憑什麼派個女人來出使石國?”
“憑什麼小瞧我們石國?”
“這是對我們石國的羞辱!我們不能容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