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羅含煙抬起頭來,擰了下眉,輕輕說道:“我不明白,石國不是粟特人嗎?你怎麼會說你有突厥血統?也就是說老國王是突厥人?”
竹笛公子舒了一口氣,調換了坐姿,笑了笑:“這個問題,跟石國的歷史有關。石國的確是粟特國,不過在以前,西突厥第二代君阿史那波系的泥橛處羅可汗攻破石國,殺其王,以特勤匐職統治石國,成為西突厥的小可汗封疆之一。”
“後來在一百三十多年前,室點密系小可汗射匱起兵伐泥橛處羅可汗,統一西突厥全境,進而發兵攻石國。石國國王已由西突厥委派的攝舍提部的監國吐屯所歷代世襲。就是說,石國是粟特國,但國王是世襲突厥人,是吐屯系的突厥貴族,也就是我親生父親那一系。”
“由於我母親是漢人,所以幫我起了個漢名,石景安,正好與安西大都護府西州刺史張待賓手下長史,我的養父石萬春家兩個兒子的名字相配,後來我就做了他的第二個兒子,石家二郎。我父親之所以把年幼的我交於養父帶回中原,其實是為了保護我,因為由於大食的崛起,石國內部出現了親大食的一派,也就是副王特勤一系,他們在大食的暗中支援下,積極奪權,內部的明爭暗鬥,讓我的阿爺認為形勢險惡,他可以為石國戰死,但希望他的兒子能留下來,所以偷偷送走了我,那年我十三歲。”
竹笛公子站了起來,端著茶杯走至窗邊,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眸光暗沉,語音沉痛:“數年之後,我的阿爺,老國王,在與大食的一場戰鬥中死去,我得知噩耗,痛不欲生。養父母及兩位兄弟都竭力安撫我,我才得以繼續活下去。”
“當我無意中發現有來自石國的人在刺探著我的資訊後,我知道他們是特勤一系的人,此時,特勤已經從副王變為了正王,而正王伊捺吐屯卻變成了副王。我可以想像這其中激烈的鬥爭。為了自身及養父一家的安全,我躲避他們,帶著前來找我的康茵住進了九華山,同時無意中發現了林蝴蝶開闢的洞府,在一個暗室中尋到了武功祕笈,於是潛心修練,終於小有所成,也是在那裡,我遇見了你,此後就不用多說了。”
羅含煙看著他頎長挺拔的背影,雖是俊逸出塵,但彷彿承擔著千斤重擔般那麼沉重,她深為同情。
竹笛公子抿了口茶,轉過身來,眉目深深地望著羅含煙
:“其實在我被送到中原之前,我跟阿爺就幾次險遭陷害,我能活著真算命大。含煙,其實像我這種身份,原不該愛上你,我該全副精力重振石國,全力應對那看不見的勢力。但我身不由己,我的心不可自抑地向你靠近,雖然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不公平,是我把你拖進了你本不該有的危險邊緣。”
“經過了痛苦的掙扎,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所以我對自己說:允許我放縱自己吧,我需要含煙,有了她,我才能精力充沛地投入到未來的險惡中去。含煙,我一次一次地請求著你,你可有點動心?還在意我有突厥血統嗎?亦或被我這落魄王子的身份嚇到?其實,我早就想請你做我的王妃!”
羅含煙心靈震撼,她也站了起來,心亂如麻。咬了咬下脣才喃喃說道:“王,王妃?這也太超出我的接受力了。我只是一名普通女子,這樣的稱號感覺是距離遙遠的東西。其實,身份或是血統並不是大問題,我們之間經歷了很多波折,可是在我已經幾乎要接受李泌的時候,再讓我轉過身來投向你,似乎不妥。我走得匆忙,都沒有通知李泌,還不知道他急成什麼樣。我怎麼可以在他為我擔憂為我心急如焚之時又接受了別人?”
竹笛公子垂下頭去,臉色鐵青,持杯的手背上青筋凸起。突然“啪”的一聲,那青瓷茶碗在他手中碎裂,茶水從指縫中滴滴噠噠落下地去。
羅含煙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驚恐地看著他的手,那手被碎瓷割破了幾道,血混著茶水往下滴。“呀,你手破了,我幫你包紮。”她奔過去抓起他的手看。
竹笛公子生硬地拽回了手,頭也不抬地冰冷地說:“你回去吧,我很累,想休息了。”
羅含煙手伸在半空,不知所措地看著他,不動。
竹笛公子倏地抬起恨意彰顯的冷眸,脣角帶著一絲嘲弄的笑:“還不走?想看我脫衣嗎?你不是見過?”
羅含煙臉刷的脹紅,腦海中忽然出現竹笛公子中毒後在她面前**的比例極好的健壯身體,頓時又羞又窘,心中五味雜陳,咬牙扭頭就走。
望著她快步離去的身影,竹笛公子心情惡劣到了極點,煩燥地掏出身上的白羅帕在傷手上胡亂擦拭,沒擦幾下便狠狠扔到了地上,合衣倒在**,抓緊棉被蒙上了頭。
羅含煙抽空把大家召集到自己房間,將竹笛公子
的身份大概給林一孔、丁紀元、孫太沖他們講了講,都到這個份上了,前途艱險,大家都在一個船上,肯定要先知曉真相,有所準備。
林一孔一隻肉掌猛拍大腿:“原來竹笛公子是石國的正牌王子,別說他是咱們的朋友,就算為了大唐的尊嚴,咱們也得幫他把王位奪過來,石國國王本該是他才對啊!”
丁紀元也站了起來,慷慨激昂道:“沒錯,如果現在是伊捺吐屯為正王,我們也便隨他們了,可是被大唐承認的吐屯一系變成了副王,是大食在其中搗鬼,我們不能不聞不問。”
丁紀元少有地附他林一孔,林一孔驚訝地回望著他,對他的惡感又少了一分。這一路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對丁紀元惡作劇過了。
“鬼頭,你瞪著我幹什麼?我說的不對?”丁紀元回望過去。
林一孔鐵手敲了敲桌子,揚眉道:“對倒是對,只是我奇怪啊,你早先是比我惡得多的魔頭,怎麼現在忽然變善良了?是跟隨了含煙的原因嗎?你如果早變善良,我也不至於受了三年地獄之苦了。”
丁紀元有些尷尬地撓撓頭道:“你怎麼總提那三年的事?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嗎?你說要我怎麼樣吧,我彌補你的損失!”
一直抱著大灰沉默旁聽的小猴也過來拉了拉林一孔空蕩蕩的袖管,清澈的大眼睛仰望著他:“惡鬼叔叔,不要再跟我爸爸計較了好不好?爸爸不是壞人。”
林一孔過去被丁紀元折磨三年,絲毫沒見他心軟過,對於他的再三辯解,丁紀元都鐵石心腸,無動於衷,此時他們父子一起軟求,倒讓林一孔不自在,不習慣。
“好了好了,別跟我來這套。你這大魔頭是什麼人我還不知道?你再偽裝善良也沒用。不過眼下我暫且不跟你計較,這筆帳先記下,以後再算。”
羅含煙毫無心緒,不耐煩地揚手道:“好了好了,你們別吵了,準備準備吧,過兩天又要啟程,這回去石國,大家要暗中防備點。”
孫太沖一心研究他的醫書,還把路途中遇過的毒及丁紀元的解法也記下來仔細琢磨,他對這些什麼王位身份之類的話題既不感興趣也不插嘴。
接下來的幾天其實也沒什麼好準備的,該準備的補養,來接他們的人已經幫他們準備好,於是在閒中,他們四處轉轉,瞭解瞭解當地的風土人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