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站起躬身答道:“讓聖人見笑了,這是我從長安街上撿來的討飯小子,他從小生長在磧西,被人賣到內地,野慣了,不懂禮儀,教都教不會,被主人嫌棄扔在了大街上,我好心撿了回來,本想好好調理一番的,結果還是不成。今天實在好心帶他見見世面,不想衝撞了聖人。回去後我當嚴加看管,先給他一頓皮鞭再說。訓過犟驢的都知道,你好言好語教導它,它聽不懂,它只認皮鞭,真是沒辦法。”他嘆口氣,搖了搖頭。
羅含煙聽到這一襲話差點笑出聲來,努力憋著,都要憋出內傷了。只藍飛對周遭一切彷彿都不聞不見,只是專注地盯著楊玉環。而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竹笛公子與李泌、玄宗的對話所吸引,沒人注意那個其貌不揚的僕人。
竹笛公子氣得差點吐血,脣角抽搐地死盯著李泌,努力控制住自己想痛扁他一頓的慾望。
玄宗仔細看了看竹笛公子那雙冒火的眼睛,點了點頭:“嗯,是挺有野性的。化外野人自然是難管教一些,要教化於他得費些精力。嗯,小三,你既長於磧西,是否會一些舞蹈呢?”
竹笛公子從嗓子眼裡憋出了一句:“會點兒柘枝舞。”
楊玉環先拍起了手:“三郎,請他跳一下啊,柘枝舞那麼好看,我想知道一個僕人能跳得出來嗎?”
李泌見事情弄到這般地步,恨竹笛公子的出風頭,你說什麼會跳柘枝舞啊?說不會能死嗎?想表演給誰看?皇上?貴妃?恐怕是含煙吧?
他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看進竹笛公子的眼裡去,不陰不陽地說:“小三,你臉大了是吧?聖人面前都敢賣弄?不會就不會,硬裝好漢在這裡行不通,還不快給聖人與貴妃娘娘道歉,以前吹牛習慣了,到這裡還死性不改。”
竹笛公子不滿的目光掠過李泌,氣沖沖地說:“是不是吹牛,跳一下不就知道了?”
李泌徹底沒治了,給他臺階下他還不下,這是非跳不可嗎?竹笛公子這是唱的哪一齣?連羅含煙也看不明白了,他非要在皇上面前出風頭幹什麼?還怕我們暴露得不夠快?她一臉不悅外加惶惑地看向竹笛公子。
玄宗招了招手:“他既說會,就給他表現一下吧。今天玉環有興致,跳不好也不過圖個一樂。”
李泌躬身道:“是!”再轉身對竹笛公子嘆了一口氣:“你去跳吧。”他有氣無力地說。人要作死,你攔都攔不住。
今天如果竹笛公子定要惹事,自己怕是難逃干係。哎,誰讓自己攬下這麼危險的事呢?他至為後悔。這件事實在是蠢,是毫無意義的冒險。他李泌並不怕冒險,但要值得。今天的事真不值得,但一向理性的李泌,只要遇到羅含煙就不再有理智,哎!他苦著臉坐了下去。緊張地思索著善後的方法。
竹笛公子連答理都不答理皇上,直接就到舞臺中央去了。好在玄宗及其他人只認為他是野人,不通教化,所以也不以為意。
李泌悠閒地抿著蒙頂茶,雙目卻緊緊注視著竹笛公子。冷眼旁觀多時的太子此時湊近李泌低聲道:“你今天帶的奴僕倒是藏龍臥虎!”他話裡有話,似笑非笑。李泌又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雖然他與太子情同手足,是朋友之誼,可要是竹笛公子發瘋,敢對皇上不利(他是有前科的),那麼他們的朋友之誼到底還是比不上血緣關係,況且嚴格說來,他與太子是臣主的關係,怎麼都抵擋不住竹笛公子可能帶來的破壞。
“這個,他從沒告訴過我他會跳柘枝舞,看來我小看了這個奴僕。”李泌小心回答。
太子又往李泌身後掃了一眼,除了見過的羅含煙外,還有一位面目平凡的男子,痴痴呆呆的樣子。
太子下頷略指一下藍飛,半開玩笑地問:“這位又是何方神聖?”
李泌笑答:“普通家奴而已。”心中頓時擂鼓一股狂敲。這位如果暴露了,他們大家全都沒命吧!心中祈盼著藍飛千萬別搞出疑點來,他真想把藍飛的腦袋揪過來,死瞅著楊太真作什麼!他從沒像此刻這麼後悔今天的魯莽舉動。果然,太子說得沒錯,他中了情魔了,一點理智都不剩。
太子意味深長地研判著李泌,李泌感覺到山一般的壓力罩了下來,涼風習習的涼殿內,李泌背心已經被汗溼了一塊。
“李泌,別玩火!別的我不多說。”太子撂給了他一句話,轉過頭去,繃著臉不再看他。
李泌連回答的話都說不出一句,因為他感覺自己在太子面前已經是**的,他把自己什麼都看透了,說什麼都錯。
這一切的一切都看在了羅含煙的眼裡,聽到了她的耳裡,她驚在當場,全身的毛孔急劇擴張,冷汗開始一點點溢位,心急劇地跳動著,忐忑之極,難道今天就要死在皇宮嗎?最後見太子沒有深究,羅含煙略微鬆了一口氣。她也為自己帶給李泌的為難而內疚,
他真的是深愛著自己,甘願為自己冒險,否則,以他的睿智,絕不會答應他們這麼荒唐的要求。
看著他背後那一圈明顯的汗漬,羅含煙默默對他說:“對不起,對不起!”
竹笛公子到了舞臺中央,本來柘枝舞最講究的是舞服,頭系金鈴,身飾金屬片,跳時眉目掀動,舞服炫麗,身上叮噹作響。竹笛公子也沒有要求換衣服,直接穿著青衣就跳,李龜年則替他打鼓作樂。
竹笛公子身姿矯健,跳得依然眩人眼目,極具動感,衣袂翩飛,如若仙人。
李泌鬱悶地看到竹笛公子總是衝著羅含煙擠眉弄眼,羅含煙則呆了一般怔怔地看著,心中不是滋味。他哪兒知道羅含煙看竹笛公子極具陽剛之氣的舞蹈,又想起了他與康茵合舞的事來。想到他們如此契合,就算竹笛公子現在屬意於自己,也架不住一位柔情女子常年的追逐。自己對於他們終究會是外人吧?想起來就黯然神傷。
楊貴妃與玄宗都是音樂迷,對舞蹈當然也甚喜愛,他們看得很有趣味。很快,竹笛公子舞蹈結束,行禮謝幕。
玄宗止住他:“小三,你跳舞時為何總對著一個方向眉目掀動?”
竹笛公子毫不隱諱地伸手一指李泌身後的羅含煙道:“我就是對著柳兒眉目傳情,因為我想娶她!”
羅含煙差點倒地,竹笛公子沒事吧?他腦袋進水了嗎?今天他們不是來挑事的!她眼角餘光瞅瞅另兩位,李泌手中的蒙頂茶已經停在了半空中,雙目銳利地掃向竹笛公子。而藍飛則完全迷失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對於周遭的一切,他都沒了反應,只是定定地望著楊玉環。
楊玉環聽了這回答笑了起來:“三郎,這倒有趣了,本來你指定這丫環嫁給李翰林的,但奴僕卻跳出來跟主人爭了,你說怎麼辦好?”
玄宗仔細看看面紅得欲滴血的羅含煙,笑對李泌:“長源,你的奴僕真有膽量,這事你怎麼處理?”
雖然玄宗見過男裝的羅含煙,不過當時注意力沒在她身上,印象不深,況且又許久未見,是以此次女裝有羅含煙並未引起他似曾相似的感覺。畢竟人的髮髻不同,樣子看起來也會變化很多。
李泌臉色陰沉,看向竹笛公子半自言自語道:“我看他是搞不明白自己的身份了。”
竹笛公子慨然答道:“我很明白自己的身份,我與柳兒門當戶對,聖人不要亂點鴛鴦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