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痴迷幻想中,這時,前方臺子上的音樂節奏一變,中心一張不大的圓形花紋地毯上,上來一位年輕的胡女,極美,眼目較深,五官立體,卻是黑頭髮黑眼睛,頭戴鑲珠錦花帽,鬢邊一塊藍田美玉作頭飾,身著緊腰花鈿羅裙,足踏錦靴。
她的出現,如一道五彩炫目的光,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力。她與楊太真同樣光彩奪目,卻是完全不同類別的美女,一個溫婉柔和,一個奔放熱情。但不管屬於何種型別,她們都要命地勾去了男人的魂魄。
再一次,羅含煙在一個女人面前自慚形穢,為什麼自己沒有這麼美呢?
那胡女在眾星捧月中雙袖舉起,在圓毯上伴著手鼓的節奏,急轉如風,如陀螺一般,羅裙、腰間佩帶及髮辮隨之飛起,時而雙手高舉,時而反手叉腰,揚眉動目,極盡風情,看得人頭暈目炫,許久不停,也決不會轉出小圓毯之外。
酒客掌聲如雷,喝彩之聲不絕。羅含煙也看得興致高漲,拍著手問竹笛公子:“這是什麼舞啊?這麼稀奇。”
“胡旋舞。”他輕輕地答,目光與臉色已然不對,羅含煙專注於臺上,全然不知。
那女子不知轉了多久,最後終於在手鼓的尾聲中漸漸停了下來,在眾多男女舞伴的簇擁下退入後臺。
竹笛公子猛然站起,直奔後臺而去。
羅含煙傻了眼,愣怔了一下,隨後跟去。
在後臺,不管周遭那麼多雙眼睛,竹笛公子竟然緊緊擁住那胡女,用突厥語跟她對話:“你為什麼在這裡?”
那胡女掙脫他,一臉悲色,亦用突厥語答:“你又為什麼在這裡?我在哪裡,與你無關!”
她隨後從後臺的小門跑了出去。
竹笛公子用突厥語大喊一聲:“不要離開我,求你!”隨即狂奔追出。
羅含煙愣在後臺的入口處,如遭雷擊,心中狂喊:“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竹笛公子不是口口聲聲專情於己嗎?為什麼見個美女就丟了魂似的追了上去?”
她隱約記得,西市的胡肆,有些侍酒胡女是陪宿的,竹笛公子興致勃勃地帶自己來,莫非他是這裡的常客?莫非他與那胡女有私情?
羅含煙的心如墜了重石般止不住地往下沉,血液都凝了住,雙手冰冷。原以為終身有靠,居然有這麼戲劇性的變化,竹笛公子原來也是濫情之人,見到美女他甚至都不向自己掩飾什麼就追了去,把
自己尷尬地丟在這裡,讓她羅含煙情何以堪?在感情上她有潔癖,她無法承受時下流行的一夫多妻制,她不能容忍與別的女人共亨一個男人,也許這注定了她此生情感之路的坎坷。
眼淚不知何時流了下來,後臺的胡人男女都用怪異的眼光看著她竊竊私語,他們在她的眼裡都扭曲變形,變成一個個邪惡嘲笑她的嘴臉。羅含煙待不下去了,她不能再丟人下去,於是轉身踉蹌著向門口走去。
還沒到門邊,就被酒保攔了住:“小娘子,你還沒付帳呢。不好意思,因為你頭一次來,我們不好賒賬。”
羅含煙狼狽地從身上掏出一把碎銀塞給了他,也不管給多給少,扭身就跑。
外邊依然是冰雪的世界,在陽光下閃耀,但突然她感覺世界失了色彩,冰冷徹骨。那些來往穿梭說笑的胡裝時尚女子,她們的金錦渾脫帽,她們的對襟窄袖緊腰翻領胡服,她們的黑皮長腰靴,都似在邪惡地嘲笑羅含煙。這個世界變化太快,剛才還沉浸在幸福的天堂中,突然就被扔進了痛苦的地獄,真是天淵之別。
那個女子是誰?他們一定很熟,一定很熟,聽他們的對話,倒像是情人間在鬧彆扭。天啊,竹笛公子到底瞞著自己擁有多少女人?他到底曾抱著多少女人柔情脈脈地說:“嫁給我!”難怪李泌提醒自己,“竹笛公子舉止可疑,你要多瞭解瞭解他!”他是發現什麼了嗎?看來還是自己太過單純,總是認人不清。
看來關於石家二郎的傳言是真的,他會為美女追至天涯海角。自己以前為他所惑,被他幾句言語敷衍過去,沒有深信,現在始知不假。那麼自嵩山蛇洞之後,他追蹤了自己一年,直追到安祿山府中,原來以為他對自己痴情,卻原來也僅僅是對美女的追逐嗎?自己也是美女一類嗎?羅含煙自嘲地苦笑。
那梁羽虹又算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反追他倒不理呢?原來竹笛公子只喜歡追人不喜歡被追吧?
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胡思亂想,很快就回到了住處,胡亂收拾著自己的包裹,她是不能再住在這裡了。藍飛已然不在,房主進來,說他一起來就悶悶地走了,說是回嵩山。
房主見她舉止怪異,正在收包抹淚,詫異地問:“竹笛公子呢?你不是跟她在一起嗎?”
羅含煙一甩頭,負氣地答:“他追一個胡姬去了。”
房產倚在門上,若有所思地答:“哦。聽說他在江南道時也曾因遇見一個絕
色胡姬而追逐離去,從此就很少回家。也許這位正是他以前追的那位。”
羅含煙聽不下去了,背起包裹,越過他就往外走。
房主側身讓開,同時喊道:“你到哪裡去?”
羅含菸頭也不回地答:“不知道,如果竹笛公子回來,麻煩你告訴他,羅含煙跟他之間完了,已經結束了。他不要再找我,我不希望做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
來到大街上,羅含煙這才想起自己不知該往哪裡去,回家嗎?怎麼跟家裡人交待?前面才說要嫁人,現在就跟人鬧翻,見不得人啊。天下之大,竟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她就那麼搖搖晃晃地信步走著,雙眼迷離,淚在臉上被冷風凝住,臉上僵硬,有些微疼。
走了很久,腿累了,也許是心累了。總之她不想再走,就近拐進一家酒肆,要了酒菜自斟自飲。
左手舉起琥珀杯,她醉眼迷離地看著裡邊翠綠的竹葉青,想起那胡旋女飛起的翠綠裙襬,她右手指著酒杯發出嘿嘿冷笑:“你別得意,他現在是追你,明天還不知追誰呢。天下美女那麼多,他會一個個追過去,你最終的下場不過跟我一樣!呃!今天我在這裡買醉,說不定明天就是你,總之,我們女人,到頭來就是男人的玩物!”她一仰脖,將酒全數灌進喉嚨。
再去抓桌上的酒壺,手有些瞄不準目標,那酒壺似乎在晃。
“好啊,你也,也躲著我,我就不,不信,抓不到你。”她大著舌頭,目光乜斜,右手使勁往酒壺抓去,好巧不巧,一隻修長好看的手按住了那酒壺,她正好抓到那隻手上。
“你喝多了。”一個清冷好聽的男音低低地傳來。
“要你管!”她甩過一句,抬起醉眼,面前是一襲白衣的李泌,背光站在她面前,逆光中,他的臉有些晦暗不清,烏黑潤澤的眼眸深深凝視著羅含煙,眼底掠過了數種莫名的神色。
“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喝醉?竹笛公子呢?”他沉聲問,聲音中有種痛惜跟憤怒混合的情緒。
羅含煙鬆了手,扶額笑,笑得渾身亂顫,左手指點著李泌:“呵呵,呵呵呵,竹笛公子啊,他去追,追胡姬美女了。你為什麼不,不去追?到這裡來,來幹什麼?”
李泌目光中一片肅冷,拿過她面前的酒杯,倒滿一杯酒,一仰脖,全倒進了喉嚨。他眼目間有淡淡的傷感流轉,來自酒精的麻醉,暫時將他煩亂的情緒壓制幾分。
(本章完)